听了这话,金五却别开脑袋,冷冰冰道。“不要。”
他一转头,老乞丐就拿鱼头抵着他下巴,硬是把他的脸拧转回来。反复作弄几回,金五沾了一脸鱼腥味,总算受不住了,凶相毕露,破口大骂道:“他娘的,停手……”
谁知这老乞儿忽而忿然作色,一拳打上他脸颊,吼道:“谁许你乱吐脏字的?”这一拳打得罗刹鬼天旋地转,眼冒金星,满嘴血腥味,整个人像掉进了陀螺里东滚西晃。
等金五缓过神来,那老乞丐已经弯身在地上搓了几个泥沙丸子,在手里抛着玩。见罗刹鬼龇牙咧嘴,疯老头笑道,“我实话与你说,五心之技简直鸡肋至极!你以为为何是五心,不是四心、三心、二心,也不是百心、千心、万心?”
“因为国手只是个愚痴之人!既不能修得玉女心法那般专情一意,又不能做得百样玲珑,千面张罗,所以高不成低不就,不过半桶水罢了!”
老乞丐贬损一通,骂了个痛快,转头对正恶狠狠盯着他的黑衣刺客道,“瞧你的眼神,不仅不信,而且还不愿听。你既然在江湖里混日子,在这时候傲气有何用?在心里把自个儿的位置摆得愈高,摔得也就愈惨。”
他转身往院里兰锜上寻了件物事,抛在金五脚下,那是把通体漆黑的长刀,鞘尾是银亮的海龙纹。疯老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拿起刀,与我打一场!”
老人的眼里迸出动魄惊心的光亮,像在无边暗海里飘摇的明火。这时他的神智是清明的,朽老面容上的每一道沟壑都是边塞风刀刻下的印痕,岁月星霜凝成满头银丝。
黑衣罗刹直勾勾地望着老乞儿。他在笑,像逡巡的狼终于寻觅到了猎物一般。他知道这古怪老乞丐在想方设法挫败自己,要让自己无地自处、羞赧难当,磨灭他所有的锐气与执意。
金五猛地将木棉枝抽出,方才老乞丐捆他时,他将树枝垫在背后,使得绳圈留了几分间隙。这时他抽了木枝,又卯足了气力将肱骨脱了臼,这才得以从麻绳间脱身。
他一挣脱麻绳,就猛地往地上一滚,一把抄起那漆黑长刀,刹那间拔刀出鞘!
鎏金刃身在鞘里长啸,有浅白的海棠花瓣掠过刀刃,霎时间分为两半,如折翼飞蝶般黯然零落。刀锋划破长空,像沉凝不化的浓墨。
可那老乞丐只是略略瞟了一眼,竟硬生生用双指牢牢夹住了刀刃。金五只觉仿若砍进一块巍然巨石中,进也不是,退也不得。老疯子嘻嘻一笑,双指一曲,居然将那刀刃如折竹筷般空手掰断开来。
罗刹鬼瞬时汗湿重衣,只见老乞儿眼里精光大盛,咄咄逼人道:“你方才这刀,莫非是——玉白刀起势?”
这话让金五心下一沉,面对他自觉敌不过的敌手,他竟下意识地使了自己见过的最强的刀法。可这起势徒具虚形,纵使极像,与本尊相比却有着天堑之别。
“你见过玉白刀客?”老乞儿反而大感兴趣,一掌拍歪了罗刹鬼执刀的手,一把捉起他的两肩,将他整个人提起来问道。这人手劲儿极大,又魁梧高大,金五被他一提,两脚脚尖竟是够不着地面,凭空悬着。
“没。”
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字儿,金五便被那老乞丐往池子里狠狠一掼,“瞎扯淡!你若没见过,怎么使得来玉白刀法?”罗刹鬼呛了几口水,又被他往脑袋上踹了一脚,破口大骂,“而且还使得如此之娴熟,恐怕你俩见了不止一二回,都已熟门熟路了罢!”
金五奋力钻出水面,他也冒了火,骂道:“没有就是没有,我他娘自学成才不成吗!”
不知怎的,他觉得那老乞丐眼中精光甚为可怖,也不知打探天下第一是为了何事。同时他又不自觉想起玉求瑕出罢第三刀后那鲜血淋漓的模样,那呆子这时浑身骨头尽断,若是遭仇家知晓,岂不是性命难保?
老乞丐大怒,屐底重重磕上他脑袋:“说了叫你别骂脏字儿!”
每回金五想挣扎着钻出水面,都被疯老头踹了下去。他被踢得头昏脑胀,呛了几大口水,溺毙的惊遽之情充斥着心房。浑噩间他忽而心头一惊: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似乎在久远的过去,他也曾在无边的冰池里坠落、沉溺,逐渐被阴凉的水花包围。可他想不起来那是在哪儿,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老乞儿踢得累了。黑衣刺客沉到了水池里,初时水面还漾着细小的涟漪,冒着点点微末气泡,可一切沉寂得很快,只余青碧的圆叶在池面悠然漂荡。疯老头等了一阵,没等到罗刹鬼从莲叶间绰刀而起,于是不耐烦地踢掉木屐,卷起裤管下塘去把他捞起来。
金五湿淋淋地被他抓起来,双目紧阖,额上血红一片,看起来是磕到了塘中的假山石子。
老疯子使力按了按他的背部,金五吐了几口水,可到后来呕出的水里带着血丝,乞儿见状,摸了摸他胸腹,若有所思道:“嗯,内伤比较厉害,厉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