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金五开始慢吞吞地剥去身上衣裘,他每脱一件,面上就好似被扒了层皮般露出难得一见的痛苦神色。终于,他解得只剩一件单薄的漆黑戎衣,此时的他不仅牙齿格格打战,整个人也筛糠似的晃个不停。
玉求瑕见他往腰间系了麻绳,一步一挪地往悬崖边走去,问道:“你要去何处?”
“采药。”
“甚么药?”
金五指着眼睛道,“治目疾的药。”
“想不到你有眼无珠…”白衣人开始贫嘴。
“是治你病的药!”金五喝道,从地上揉了团雪砸向他,这回倒是砸中了。于是玉求瑕昏头转向,甩甩脑袋却又像往时一样颇好脾气地呵呵发笑。金五听闻更气,然而触了雪的手指冻得动弹不得,只得小心地往手心里呵着热气。
白衣人看了一眼身上缠着的绳索,问道。“为何要缚住在下?”
“因为你会死皮赖脸地跟上来。”金五道。
“跟上来不好么?”
“要我带着一个瞎子下山崖有何益处?”
玉求瑕叹了口气,“这样的绳索,纵使手里无刀,在下半个时辰就能挣脱。”
“那你就在这里等上半个时辰。”金五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玉求瑕,淡漠的眼里似是露出了讥刺的笑意,“若是半个时辰后我还未上来,你就大摇大摆地滚回家去罢。”
山崖凶险,鸷鸟飞旋,纵使是老采药人也未必能次次全身而退。若是下崖后迟迟未归,那多半是已遭不测。
玉求瑕却摇头道:“在下等着。”
“蠢人一个。若是一个时辰过去,我仍未上来,你该怎么办?”金五语气不善。
“那在下就再等一个时辰。”
“一日未上来呢?”
“再等一日。”
“一月,一年又如何?”金五有些急躁了,“若是我再也上不来,你难道就在此呆呆地等下去?”
白衣人却自得一笑:“在下最长于等人,莫说是一月、一年,就是一辈子也等得下去。”
金五把先前抛在地上的羔裘往他身上砸去,冷冷责道:“这算得甚么长处?分明是死脑筋、榆木疙瘩。我看你这眼是医好了,头脑却笨得无药可医。”他想了想,又不快地骂道,“傻子。”
“是么?但世上总需要些傻子,否则人人精明,颇为无趣。”玉求瑕笑道,“在下就是这样的傻子,凡你所言,皆会轻信。所以你若说一日,在下便等一日,说一辈子,在下便等一辈子。”
“不用这么久。”金五没辙了,他紧了紧腰间的麻绳,把罗刹面具往脸上一盖,闷闷地道,“就半个时辰。”
“那在下就在此处等着。”玉求瑕眨着眼,望着漫天飞舞的白鸷道,“正好有不少膘肥体壮的鸟儿……”
他想着:若真是过了半个时辰之期,他便在此处生火,正好山溪冰封下也有不少油水干净的癞刺能捉来吃。
临行前,金五忽道:“我若是真上不来了,就在崖下立个你的坟。”
“为何是在下的?”饶是玉求瑕也开始皱眉。
金五说:“不见到你的坟头,我死不瞑目。”
……
于是玉求瑕等了金五三日。
第一日,玉求瑕解了绳索,坐了半个时辰后果真开始生火。他一边虔心道歉,一边把山头的鸟儿给吃了个遍,倒也快活自在。
第二日,他有些担心金五了。因为那人缚着绳索下崖去后无一点声息,他想去探查,却发觉先前金五绑在巨木上的麻绳不知何时已然松开,而手上的绳索又不足以让他下崖照应。于是玉白刀客开始寻些麻草搓着编起了绳股,他眼睛不好,时常编错,又得打散重编,前后花了一夜,终于搓好了条长绳。
第三日,他将绳套儿缠在树上时,忽而想不起内环线结如何打。于是玉求瑕琢磨了半日,终于磕磕绊绊地按着记忆打了个简陋的结。他想这结八成待自己一蹦下去就会散开,然后让他丧命崖底。
不过玉求瑕从来胆子够肥,自然不怕腰里有没有系着绳子,也不在乎自己蹦下崖后性命有虞无虞。
于是他站在崖边,吸了口冰凉的风,再望了眼凝冻而幽深、仿佛逾千丈之远的崖底,决定跳下去救金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