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若不问,便没机会再问。”金乌打着呵欠道,“休说是真话,连听假话的机会也没有。听好啦,你只许问我三个问题,多的不答。”
王小元皱了一下眉头,单刀直入地问道:“我是谁?”
这个问题憋在他心里已久。
金乌答道:“王小元。”
“你又是谁?”
“金乌。”
王小元叹着气道:“瞧瞧,这不是问不出甚么来么?”
金乌摇头晃脑地冷笑道:“我说过,我只管回答,可不能打包票所言真假,也不能答得甚么话都顺遂你心意。现在你已问了两个问题,只剩最后一个了。”
王小元想了一下,道:“我要加个条件。”
“你觉得我会答应么?”金乌将棋子拈起又放下。
“还是那两个问题,但我想听到不一样的答案。”王小元自顾自道,他温和地对金乌一笑,“少爷,你不会连这点要求做不到罢?”
他家少爷看着他,只是冷冷地发笑。棋子啪嗒一下掷进天元里,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惊的碰撞声。
于是王小元微笑着再度问道,“我是谁?”
金乌忘乎所以,随口道:“恶人沟里出来的小混子,心肠坏透的贼骨头。”
王小元:“……那你是谁?”
他家少爷得意洋洋:“天底下最好的大善人,天赋异禀又武功拔群,用不了几年就能称霸武林。”
纵使知道这都是些胡话,王小元还是有些听不下去。他苦笑着道,“我要问第三轮啦,你莫要再耍我了。”
金乌望了一眼酒坛子,掂了掂其中分量,漫不经心道。“我哪里耍过你?”
王小元心里想:你何时未耍过我?他沉着眉眼,墨黑的眸里染上一层薄薄的悲哀,几乎是央求着道。“就一回,少爷,我想…从你口中听到真正的答案。”他垂着头坐了一会儿,神色忽而黯淡了。金乌看在眼里,却依旧若无其事地找了只酒盅倒酒饮着。
“我是谁?”
这一回王小元问得有三分真切,三分焦急,四分凝重。他忽而不敢再往下问,也不愿再听到回答了。
金乌干脆利落地答。“玉求瑕。”
他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反而像信口胡诌。
王小元问:“你又是谁?”
金乌的眼神飘忽了一瞬:“黑衣罗刹。”
王小元道:“第三个问题,我俩是甚么关系?”
“…是仇家。”金乌说完这话,忽地像是浑身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在革皮椅背上。
他二人沉默了一阵,似有一道巨大的沟壑将所有的言语填埋了进去。一时间风声停歇,只听得前庭里飘来阵阵醺醉言语。
王小元直直地盯着他的脸:“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金乌睁开一只眼,唇边扬起若隐若现的弧度:“这是…第四个问题了。”
他们无言地对坐了一阵。王小元心里是茫然的、震动的以及恐惧的,他不知金乌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他还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眼前这人,可惜只有三个问题能得到解答。
他盯着金乌,这人在叼着酒杯昏昏沉沉地望着天幕,脸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悲喜。王小元忽而发觉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得以与金乌平起平坐地、认真地谈话,因为他家少爷总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欺压他,或是将他当成小仆役使来唤去。
像今夜这般对坐,的确是第一次。
王小元沉默片刻,忽而道:“我是不知你所言真假,但有个法子倒可以辨明。”
这话令金乌有些诧异。
王小元往怀里一摸,取出两枚棋子。
这正是在群英会那夜掷进耍蛇人背篓、卸掉玉白刀第三刀力劲那两枚棋子。他将两枚黑子往金乌面前一放,翻了底面给对方瞧。
“少爷,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
金乌望着棋子底刻着的如意纹路,面无表情地道。“候天楼的…如意纹。”
王小元说:“不错,候有如意纹样。”他想着自己那日去寻蛇天茶时曾撞上从醉春园归来的金乌,那时他去拭金乌颈侧的胭脂印,却惹得这人大动肝火。
于是他明白了,并不是金乌不愿旁人碰到肌肤,而是他触碰到的位置…离身上的如意纹很近。而且这人平日里总爱连脖颈到脚都裹得严实,恐怕就是想掩住身上的如意纹。
说着迟那时快,王小元一跃而起,目光如电:“恕我…失礼!”还未及金乌反应过来,他已伸手一扯,掀松了这人前襟。
他的眼飞速一掠,却忽地怔住了。王小元本觉得如意纹应该在金乌的颈侧,或是琵琶骨上,但此时却见金乌脖颈与锁骨上虽有细狭疤痕,哪有半点如意纹的影子?
没有…如意纹。
王小元呆住了。
这时金乌冷冷地抓住了他的手用力一拧,将这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松了,这才整好衣衫,讥嘲着望向他道:“怎么,你还真想把我扒光了看有没有如意纹?难不成信了我方才那番话?”
王小元大惊:“不、不是真的么?你说我是玉求瑕,而你是黑衣罗刹…”
金乌坏笑,简直乐不可支:“怎么可能是真的?所以说你是傻子、蠢货,我骗你一百次,你能上当一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