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眯眯地看着三娘,似是在问:杀得如何?
少女只觉得心烦意乱,她看着那只沾血的鸟雀,忽而就想起数日前在她面前死去的金十八。雀儿血红的羽翼发颤,那人也是肚破肠流,死得凄惨,甚而无人替他收尸。
想到此处,三娘倏地站起身来,叉着腰向颜九变问道:“金五在何处?”
听到这个名字,颜九变的眼神阴冷了些微。
“三小姐,你对他可真上心。”
面对他的揶揄,三娘气鼓鼓地重复了一遍:“告诉我,他在何处?”
颜九变意味深长地望着她,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蘸着血往口里送,最终他向三娘绽开一个巧诈的笑容:“谁知道?说不准是在何处与楼主逍遥快活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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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半月前,千僧会当夜。
同乐寺笼在一片阴云里,暴雨倾泄到夜里。山门处的天王象旁伫立着数位黑衣人,手里执着刀枪与火把,杉油燃烧,乌黑烟尘漫散。山林先前是幽暗寂静的,只听得淅沥雨声,此时竟隐隐传来马蹄踏水的响动。
陡然间,一队人马冲破雨幕,在山门前急停。
从马背上翻下几位戴着鬼面的黑衣刺客,扶着几人下到地上。左三娘好不容易踏在熟悉的石砖上,瞧着睁眼鼓鼻的金刚石像不由得双膝一软,跪坐下来。而另几队人稍作整顿,也顾不上她,便疾步冲往观音阁,向左楼主禀报去了。
观音阁内,石灯影绰,泥塑观音像发黄斑驳,恶鬼畜生饮功德水的壁画忽明忽暗。阁里潮冷,左不正一袭铁甲立在阁中央,横眉冷眼,美貌而残忍,正如食人血肉的夜叉。
黑衣刺客们带着一身雨水入了观音阁,沉默着分成两列排开。
水二在女人面前跪下,以无起伏的声音道:“破戒僧已杀,但赵士允哨军已至,只拿下两名五台僧寺住持。”
左不正歪着头看她,眼里甚而比冰霜还要冷冽。
“两名。”女人的声音柔和婉转,却好似卷着怒风饕雪。“金部与水部的人,只能拿下两名老方丈么?”
一阵无声的恶寒忽而席卷了众人。左不正喜怒无常,手段无情,他们不知道这如夜叉一般的女人将会以什么法子来惩罚他们。若只是凌迟腰斩,尚且温柔,最怕的是她一时兴起,要将整个人摧灭得不成人形。
“改日我会好好查点。”左不正忽而话锋一转,问道。“…破戒僧呢?”
破戒僧演心毕竟是江湖榜上第十的人物,她最关切的也是究竟能否拿下此人。盘龙山僧众靠的是以众势支起的五法阵,若要单拿一个人出来,广德寺、靖庵、法藏寺、福善寺、青沟禅院住持的功夫皆不值一提。唯一能让左不正有所忌惮的是破戒僧演心。此人行踪不定,居无定所,若不是借千僧会的功夫,几乎不可能查到他在何处。
水十六禀报:“…已被少楼主杀了。”她先前被破戒僧一把掼在门上,昏将过去,竟也逃过一劫。
此时左不正的脸上忽而露出饶有兴味的微笑,她轻缓地念着那个名字:“金五…哼。没想到要做到这般地步…”她喝道,“他在何处?带他上来。”
有两名刺客从雨里快步行来,臂弯里架着一人。那人垂着四肢,双腿拖曳在石砖槛木上,留下一串淡红印子。他的脑袋也是埋着的,似霜打的蔫叶,没半点声息。
待刺客们将手松开,那人便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漆黑戎衣浸饱了血水,混着寒雨一块儿往外漫。他两眼紧闭,面上都是泥与血,看起来颇为可怖。若不是他胸口在微弱起伏,说是死了也无人会质疑,说来此人也算是命硬,即便中了出食刀、又服了剧毒,此时竟也还吊着一口气。
左不正蹲下?身来去耐心地拨开他凌乱的发丝,看着这个令她魂牵梦萦、又爱又恨的少年。
纵使黑衣罗刹于武学之事再怎么天赋异禀,其人也不过是个初入江湖、年仅十四岁的孩子,左不正本以为他绝不可能敌过破戒僧,可他竟能自江湖第十手中活着回来。她望着昏迷不醒的那人,似是在看一缕新生的火苗。数年来她想尽一切办法让这少年能顺遂自己心意,可他每一次都能教她感到惊诧。
但这次不同了,输的人是他。左不正自一开始便没有让他胜出的打算,她要他输得一败涂地,要他再也站不起来,俯首于自己面前。
夜叉的眼神如两把尖锐的刀,深深楔进他身上。同时她俯在少年耳边,用黏腻的、温柔得可怕的声音轻轻道:
“…你又栽在我手里了,金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