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天山门该如何是好?”王小元喃喃道。
玉甲辰此次出山门便是为了寻到他师兄玉求瑕,门派事务已被搁置许久。但现在他忽又转了念头要去找黑衣罗刹一雪前耻,天山门没了这位门主岂不是有如群龙无首?
年轻道士略一思忖,道。“此事王兄不必挂心,门派目前有人掌理。”
话虽如此,少年仆役心中却好似悬着块大石。他总觉得这做法似乎有何处不妥,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不过他深知这道士的性子:一旦咬定某事便决不会放松,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此时玉甲辰立在桥上回望着少年仆役,手里一片殷红血色,他眼底也带着一抹触目惊心的苍凉。晨风揉乱他一身白袍,也将二人心绪揉得纷乱。但见二人身后青柳娟然起舞,随着柳枝拂来的还有万点洁白如雪的梨花。
王小元恍然忆起昨日初见玉甲辰时,此人也是自花间而来,如今离别之时也自花间而去。一来一去,竟无分别。
他伸手折了支柳条递给玉甲辰,笑问。“玉门主可真要走?”
“鄙人去意已决,说什么都要寻那黑衣罗刹的仇。”玉甲辰先前闭着眼,此时一开眼便见少年仆役递来的柳枝,问道。“王兄……这是何意?”
“‘柳’同‘留’音,在下是在劝门主莫走。”王小元苦笑着看他。
玉甲辰细睫微颤。他沉思半晌,伸手捉住了空中飞来的雪白梨花,也将花瓣递给了少年仆役,“‘梨’同‘离’音,多谢王兄厚爱,鄙人……有仇在身,即刻便会动身。”
年轻道士说这话时竟不忍心再看一眼王小元,悲悲戚戚地阖了眼帘。
“这是自寻死路!”少年仆役忍不住抬高了声调道。
在江湖传闻中,连天下第一的玉白刀客对上黑衣罗刹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何况除黑衣罗刹、独孤小刀之外候天楼中仍有云集高手,传闻中的候天楼主更是心狠手辣至极,王小元几乎不敢想象玉甲辰要如何去对付这群恶人。
玉甲辰弯下了眉,笑中尽显悲凉。“鄙人知道。但怨仇已结,纵使此身粉身碎骨,鄙人也应尽力一试。若非如此,鄙人便无颜以对同门子弟英魂。”
王小元叹着气将手上物事一并丢开,他劝不住玉甲辰,玉甲辰也未必真能理解他心中所想。两人终究不过萍水相逢,相聚片刻后便急急散开。
他只不过……不愿见到玉甲辰将寻仇当作此生唯一的心愿罢了。
“…若是师兄劝你,”沉默片晌,少年仆役忽而如此问道,“你会回心转意么?”
年轻道士迟疑片刻,却终还是笑着答道。“师兄不会劝我。因为他知道鄙人就是如此死性子之人,认定一事便绝不会回头。”
一阵静默好似霜雪般骤降于他们二人之间。王小元忽觉有些头重脚轻,心里仿若翻江倒海。兀然间他觉得天色忽地黯淡了,玉甲辰那素白身影也渐渐隐在一片空茫的暗色中,逐渐被有如黑衣罗刹那令人惊惶的黑色所吞噬。
他越是去想,便越觉得绝望。因他知道玉甲辰绝不可能胜过那武艺登峰造极的二人。
见他默然不语,玉甲辰忽而问道。
“王兄,临行前鄙人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么?”
王小元木然而迟疑地点了点头。
年轻道士盯着他,突然颊边生起一片淡红血色来,但听他踌躇而羞赧地问道。
“王兄使的……可是玉白刀法?”
王小元听了他的问题,忽地陷入了沉思。昨夜他在逼退黑衣罗刹时的确抱着“一刀杀人”的心态使出了一刀。这一刀过后可让王小元叫苦不迭:不仅气脉尽被扰乱,两手也险些因此而残废,这伤势让左三娘方才将他训了好一顿,甚至提出了“今后再不许碰刀”的要求。
玉甲辰眨着眼望着他,递去显是蕴着期待的眼神。这年轻道士心里似是已有了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少年仆役忽而清淡一笑,道。
“——待你哪日见着你师兄,一问便知啦。”
“鄙人能见着么?”玉甲辰问道,又犹疑不定地加了一句。“…此生,可见得着么?”
他这话倒不像个问句。昨夜年轻道士还心怀忐忑,但此时心下已猜着几分,言辞也确凿起来。
王小元眉头一挑,笑着答他。“那得看你师兄心情了。”
纵然二人心知肚明,却皆不点破,好似打哑谜般你来我往。两人相顾无言,终是哈哈长笑,掩去心头一切情愫。
江湖传闻也有不假之处,常言刀剑有意,人最无情。刀剑未必伤人,但人却定会教旁人伤心。
听他所言,玉甲辰了然。道士略一躬身抱拳,最后又叹又笑道。“王兄,后会无期。”
王小元也回敬他。“玉门主,失陪了。”
待目送玉甲辰身影离开,少年仆役拈住了自风中飞来的一片梨花,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刚嚼第一口便他忍不住吐了出来,也不知竹老翁和金少爷是怎么将这花放入口里的。
那花全无香气,苦涩却格外明显。
王小元再望一眼悠悠山野,青烟四溢,前路迷蒙,哪里还能望见玉甲辰身影?天地间仿若再无那雪白身影,此人自花间而来,果然也从花下而去。
他忽而想到了一句话:玉甲辰最终并未寻见玉求瑕,他以玉求瑕的名义最终也留不住玉甲辰。
一边如此作想,王小元一边转身慢慢地迈开了步伐。
他茫然地回首眺望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再拈了一片花瓣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