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闻言悚然,颤声道。“要…要我杀了我娘?”
“不错,”黑衣人道。“杀了她,我便放过你。”
不仅要逼得寻常人家骨肉分离,还要一个懵懂孩童背上弑母之过,这黑衣人的险恶用心一目了然。只是此事惨无人道,常人怎么能做到?
虎儿毕竟心智年幼,从未听过这等残酷要求,握着匕首的手当下抖抖索索。人也面色刷白,战悚着立在原地,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农妇仍跪在地上,脸面又裹上一层黄尘,方才她将头磕破了皮,于是泥尘、烟灰、鲜血糟乱地糊在面上,唯有一对惊惶绝望的眼却显得格外分明。她怕黑衣罗刹反悔,忙对孩童悲悲戚戚道。“虎儿,娘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你活下去,我这条命……唉,不要也罢。”
说到后来,她已哽咽落泪,泣不成声。人生在世,谁不曾爱惜过自己性命?又会有谁甘愿放弃自己生命?然而此时的确是情非得已,两人中仅能活一人,若她活了,自己的孩子就无活着的可能。
孩童仍握着那把匕首瑟瑟发抖,他可不愿被杀,可要他去杀他亲娘也绝不可能做到。可若不去做,两人都不可能从这凶徒手中活下来。
于是虎儿发出一声凄厉嘶吼,终于用小手握紧了匕首。一边惨叫着,他的眼眶里一边落下泪来。
只见这孩童猛地一转身,将手里匕首往黑衣罗刹刺去!
要手刃自己娘亲,这是只有不通人情的恶鬼才能作出的惨事。虎儿做不到这件事,因此他在最后关头拼尽全身气力要对其反抗一番!黑衣罗刹方才给他的匕首反而成为了孩童反抗的武器,想必这恶鬼也没料到这一点罢。
然而。
当孩童转身迈出一步时,仅仅向前踏出了一小步时。
——他的头颅掉了下来。
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一般,黑衣罗刹淡然地将那把匕首从软掉的尸体手里接过,再一脚把那无头的尸身踹开,才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忘啦,你脖颈上还缠有我的弦线咧。”
原来方才黑衣罗刹就一直用弦线捆着虎儿的脖子,不管是他回身刺杀自己,还是往前走去杀了娘亲,只要迈出一步人头都会落地。这黑衣人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留这孩童的活口,杀与不杀于他而言毫无区别,到底杀谁在他眼里也无足轻重。
“你…虎儿……哎,我的孩儿唷!”农妇见状嚎啕大哭,扑身上前把那小小尸体搂在怀里。
黑衣罗刹以悲悯的口气道。“方才我说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惜我不是君子,而是全天下最凶恶的小人。唉,节哀节哀。”
他看一眼手上的匕首,又瞧一眼哭得悲痛难当的农妇,忽而大喜道。“这匕首还未染血,可不能浪费。”
柴扉微启,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农院里悠哉游哉地走出。
若要细看,这人影可真古怪得很。不仅全身被森然黑衣笼罩,面上还戴着一副青脸赤发、獠牙大张的罗刹面具。他每行一步,便会在地上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原来是院内血流成河,他踏着那血泊缓缓走出来的。
黑衣罗刹在地上拾了块尖石,蘸着自院里淌出的血在门前画了三道痕。做毕此事,他得意地拍手起身便要离去。
此时身后忽地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三道划痕是何意?”原来不知觉间,有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已踱至黑衣罗刹身后,正低头打量着他在地上的划痕。
黑衣罗刹答。“一命记一道,三道划痕便是有三人魂归西天啦。”
“为何要留下这划痕?”
“瞧他们命去不留痕,我来替他们记上一遭。”黑衣人虔心地把那划痕再画深了一些。
老者问。“那末,北面那密密麻麻的半个墙头也是你划的?”
黑衣罗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而作惊色道。“怎么,那面墙已划不下了?”
每杀一人,他便会在墙上划上一记。有时杀的人多了,他一时也记不得多少,便会胡乱画个正字。
老者冷哼一声。“照这样下去,乡民准要被你杀完。然而玉白刀客还不见人影,真是白费力气。”这老人口气中带些说教意味,听来似是与黑衣罗刹相识已久。
黑衣人却如孩童般天真无邪道。“此处无人,别处难道就没有人?再不济等将这天下除玉求瑕之外的人全杀光,料他神通广大,终究也是避无可避。”
说着,他将手上尖石一抛,任其滚入血泊中。
“唉,你说是白费力气,的确如此。”
在沉默半晌后,黑衣罗刹忽地对老者邪邪一笑。“玉白刀客若不是个在两年前就已坠崖殒命的孬种,便是个东躲西藏至今的鼠辈。我在此处横行杀人已久,也不见他出面劝阻一回。”
原来他如此大肆杀戮便是为了引起玉白刀客的注意。若是像玉求瑕那样侠义心肠、最看不得民生疾苦的好心人,在听到此地有凶犯横行的消息后绝不会坐视不管。
在听说“玉白刀客”每年都会于赵家庄的群英会上露面后,黑衣罗刹决定要激他一激,早早便开始动手杀人。他已打定主意与玉求瑕交手一回,只可惜数月过去,似仍未见玉白刀客一点踪迹。
老者深邃而肃穆的眼直直地盯着他,忽而出言道。“你似是很记挂那位玉白刀客。”
一提到玉白刀客的名号,黑衣人缠着银线的手指便微微颤动,似是随时都要将那杀人弦线暴起甩出一般。瞧他杀气四溢、锋芒毕现的模样,显是对话语中提及的那人执念颇深。
“不错。我恨不得要废他筋骨,取他性命。”
待眼中幽光微定,黑衣罗刹冷笑一声。“说来倒不单记挂,还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