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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甲辰这一睡就过了三天三夜。
兴许是自罚久了,不仅身上冻得厉害,就连心里也倦得很。他两眼一闭,便觉得眼前金星四冒,两耳鸣声嗡嗡,额上也似烧起了火炭。
在睡梦间,往昔之事裂成繁花点点,间杂于流水间淌过。玉甲辰想起他还未叫“玉甲辰”时的模样,想起他幼时照着剑谱一招一式苦练的光景;同时他也想起了许久前初入天山门时,玉白刀客迎风立于山巅之上的情景,惊世三刀,所向无敌,这般出落凡尘的人物究竟在想些什么?会对他作何想法?
这么一想,他便睡得不安稳起来。
但虽说睡得不安稳,他却又浑身绵软无力,连支起眼皮的力气也没有,更别说撑起身子下地了。玉甲辰隐约间察觉当初有人将他扶回了弟子所在的室内,这几日来给他喂了些汤药粥食,但他模模糊糊,也不知是谁。
待病愈能下地走路后,一出门就有几位同门弟子向他招呼。
“甲辰,你麻子好啦?”
“麻、麻子?”玉甲辰大惊,脸上忽地浮起一片薄红。
同门弟子道。“你前日不是生了麻子,在面上遮了块白布么?这几日都是遮遮掩掩地去武场,连长老都觉得你奇怪咧。”
“胡说!鄙人哪里生了这怪病?”玉甲辰红着脸辩驳道。“即便要说生病,那也是数日前受冻所致……”
说到这里他越发觉得不对劲。自从被人从雪地里搀回来后,他应是烧得神志不清,直直在床上躺了几日才是,怎么还多出了一个“玉甲辰”替他去武场?
就这样,他心不在焉地过了一日。由于病了几天剑招也有些生疏了,他便一边舒活着筋骨,一边在武场对着明月练到了深夜,直到夜里回去时一个声音忽地叫住了他。
“师弟,你今天心神不定啊。”
这声音似是自天上而来,颇有些似月明风清般恬静闲适的味道。玉甲辰正怔怔出神,冷不丁被这句话吓得倒走三步,冷汗直流。
待他抬头望去,却见在山道一侧凹下的沟壑间有一人闲闲坐着。那山壁上本留有独孤氏与玉斜论剑时划下的刻痕,乃自唐时韩文公化来的辞句:“心如冰、剑如雪,剑我归黄泉。”龙飞凤舞,飘逸绝尘,此语本重在言志,放在玉斜这剑痴身上倒也合适得很。
而那坐着的人就倚在“心”字刻痕中,抱着一柄长刀遥望着他。一身素白衣裳如流水垂泻,戴着个笠帽,因纱幕遮掩而看不清面容的此人,不是玉求瑕还是谁?
玉甲辰不知他在此等候多久,只知这玉白刀客独来独往,甚至可称得上“神出鬼没”。就好似空音相色,水月镜花,玉求瑕本身也是个虚虚实实,教人几乎难以相信是存在于世间的人物。有心要去寻他就如同水中捞月一般,而无心时他自会出现。
“玉……门主。”见到玉求瑕,玉甲辰自然大吃一惊。慌忙之下他忽地想起这人虽语态温和,但毕竟贵为一门之主,自己恐怕是连正脸瞧着的机会也没有,赶忙垂下头去。
玉求瑕自岩壑上纵身一跃,悠悠闲闲地晃了过来,“用不着如此生分,在下虽有个门主的名头,实际上可比师弟你大不了几岁,叫师兄便好。”
“……师兄?”
“对了。”玉求瑕笑道。“以后这么叫就行。”
玉甲辰心里又是忐忑又是紧张,他略微抬头向对面的人悄悄瞥去一眼,在触及那如雪白衣时又颤抖着赶忙收回。不料此时玉求瑕伸手扶住了他面颊,把他的头轻轻一扳直面自己,以略带责备的口气说。
“我并未强求师弟以天山门的规矩对待我,还是师弟心中自有一套规矩——偏要大跪大拜才肯与我说话?”
“门…师兄言重了,甲辰并未作此想法。”
玉甲辰慌忙辩解。虽说玉求瑕让他不必在意繁文缛节,但要说完全不在意是做不到的。毕竟自己昔日朝思暮想要求得一见的玉白刀客就在眼前,玉甲辰光是抑止自己不发昏就已使出全身气力,哪还敢奢求仅尽师弟之礼?
“那就好。毕竟在下遵循礼尚往来的道理,若师弟要跪拜我,我也不得不还礼才是—如此一来尽是些繁琐事儿,师弟也不愿如此吧?”玉求瑕淡淡一笑,放开了手。玉甲辰赶忙后退了几步,红着脸道是,他还能感到颊边残留着师兄触碰后留下的余温,顿时整张脸烧得更为通红。
他稍稍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方才说鄙人心神不定……”
难道自己今日这犹豫彷徨之色被玉求瑕尽收眼底?就在自己神游天外、软绵绵地舞剑时,玉求瑕就在不远处默默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