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冬站在坑边,碎石滚落进坑底。
森冷月光照亮深坑的底部,死去的小孩睁着双目,胸口盘着一条银色的长蛇。尔冬心口涌起一种浓烈的情绪,是憎恨,是暴怒。
“剖了那兔妖的内丹。”
“诛杀妖邪!”
“是那作恶多端的水妖,竟然还没死!”
阴魂不散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故意挑动起他心中憎恨的情绪。尔冬凝视坑底,那具小孩的尸体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一个青年躺在毒蛇缠绕的深坑。
白色长发四散开来,铺在青年身下,他睁着暗红色的眼睛,望着天上的圆月,被利剑撕裂的胸口,鲜血汩汩。
尔冬几乎将指甲嵌入掌心,尖锐的疼痛换来一丝清明。
坑底的尸体依旧是小孩模样,只是在月光抚照下,早已死去的小孩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交缠扭动的毒蛇随着他的动作,竟温顺地停了下来。盘在胸口的银蛇缠在小孩的肩膀,吐出鲜红信子。
当夜,平安镇的人早早睡下。
他们以为林家小儿子的死能换来明日的安定,瘟疫、病疼本该伴随那个孽子的死一同离开。
噩梦笼罩着镇子里的每一户人家,急促的叫声撕破黑夜的宁静。付文从梦中惊醒,全身被冷汗浸湿,他叹了口气,暗自庆幸幸好只是一场梦。
付文唤醒妻子,让她去端杯茶过来,然而身边的床褥却是凉的。他感到奇怪,掀开被子,被子里盘着一条黑色的蛇,蛇身足有手臂那般粗。
他大叫一声,摔下床,手撑着地面,却摸到了一条冰冷的长物。付文僵硬地转过头,蛇头抬起,吐出信子,阴冷的眼睛盯着他。
“啊啊!”
付文连滚带爬地夺门而出,再走一步,他就可以离开爬满毒蛇的屋子,去到外院。月光倾斜而下,将小院照得恍若白昼。
密密麻麻的毒蛇缠绕在围墙、石阶以及其余的每一寸空地。
付文吓得魂都丢了,他脚边的毒蛇吐着信子,隐约可见尖利的毒牙。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无数条蛇将他团团包围。
屋子里的毒蛇也涌了出来,同院子里的蛇一块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付文额上布满了冷汗,他给自己扇了一把掌,疼痛从脸颊荡开,可这不是噩梦,他立在蛇群里,如狼群中的绵羊等待着捕食者瓜分。
“啊!有蛇!蛇!”
“滚开!滚开!”
数不清的蛇占据了镇子,四处可见游动的毒蛇,慌乱的人群成了它们的猎物,可它们不着急捕食,等到看腻了人脸上惊慌失色的神情,毒蛇才将毒液注入猎物身体。
平安镇俨然一个大型的蛇窝。
屋顶上立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小孩枕着膝盖,安静地坐在屋顶,眼见着慌乱的人躲避着毒蛇的追捕,最终绝望地坠入蛇群。
直到视线范围内没了活人,他跳下屋顶,慢吞吞地离开。
背后跑来一个女人,女人头发凌乱,眼里满是惊恐,可是四周的蛇无一对她展开攻击。
小孩看了她一眼,转过身继续走。
“源源,过来,”女人柔和的声音响起。
他停下了脚步,朝女人慢慢走去,女人俯身,柔软地手指拂过脸庞,她眼中的泪掉在小孩鼻尖。
“我真不该生了你,”女人说。
女人手上藏着把小刀,这把刀给他削过梨子,如今却插在他的胸口。
小孩看了眼刀柄,拔出来扔在地上,转过身子。
女人跪坐在地,大声哭泣,“我不该把你生出来,你这个怪物!”
“你这个怪物!”
小孩摇摇晃晃地走在满是毒蛇的路道上,在月光下,他的影子越来越模糊,最后仿佛一抹清风便可吹散的虚影。
尔冬站在路的另一头,小孩离他越来越近,最后竟穿过他的身体。
小孩的身影已然消散,然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停留在尔冬的脑海里。
尔冬瞳孔骤然紧缩,周围一切突然消失,全都隐匿在黑色中。
光芒再次显现,枯败的桃叶从尔冬眼前滑落。
桃林里的桃树大多都枯死了,月牙状的潭水表层浮着厚厚的枯枝败叶。每走一步,脚底都会传来咔吱的声响。枯叶被踩成碎片。
影仍坐在潭水旁,长发的发端浸入潭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