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尾蜜橘色红鲤鱼悄悄浮出水面贪食木舟侧板上的腐化生物,一滴两滴、三四滴的水搅乱了它的计划,于是惊慌地转了个圈重新潜入河底。
陆识忍浑身湿透,坐在船头作沉思状、下颚线条绷紧。
思考时少不了烟的慰藉。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烟匣——所有的烟都在水中浸泡过,用力拈动烟草可以嗅出焦熏而微酸的气味。
这教人愈发沮丧。
当时单脱了皮鞋便急忙跳入河中救人,是以尼龙袜子上沾满了河边高地的淤泥,黏糊地贴合着他修长结实的小腿。
西装裤么被恼羞成怒的某人卷到了膝盖处,左腿上有水蚊子叮咬留下的两个肿包。
陆识忍自然下垂于身侧的左手还在不断地滴水,觅食而来的鲤鱼观望了一会儿、抵不住饱食一餐的诱惑最终又游来。
太阳已从天空最高处落至远山的山腰,很少的几朵薄云修改了日色:现是迷幻的樱粉与绯红的主场;河流的水汽向上蒸发,丝丝凉意与谷涧吹来的风联袂登台。
油画般活泼轻暖的野景。
可醒着的人心情恶劣至极,无暇欣赏。
假如时间可以倒流……陆识忍心情复杂地抬起眼眸看陈凌,这个男人怎么能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自在地酣睡到现在!
他憋着一口恶气在此独坐约有半个钟头之久,而本该狼狈呼救的表哥就这么屈膝侧躺在船上午睡……长而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两颊露出酣睡的红。
不甘心、好后悔,还有些——他立时哽住、决定把这段思绪跳过。
陆识忍对准陈凌的左手腕将纸烟用力掷过去,湿哒哒的奇异触感总算吓醒了青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惊呼坐起、目露茫然。
这倒不全是陆识忍在迁怒陈凌。
陈少爷也有过错。咳,有一点点罢。
他昨天起夜方便后在窗前看陆识忍写字的影看了太久,午后便有些困,加之钓鱼屡次不顺,坐上船不久发觉身体乏力、索性躺下安心补眠避暑——水面凉快得多、两岸的树影也帮忙遮阳。
船既往宽阔的下游去,平原地带的水流鲜少湍急,他自是安安心心地入睡做梦。
期间陈凌虽然感到船体晃动了好一阵,以为撞到了乡汉提醒过的石头;但他稍作挣扎、试图脱离梦境时并无遭遇危险——这意味着安全。
而午睡是天底下最累人的休憩,他困倦得连眼皮也未睁开就又睡着了。
眼下被陆识忍的“泄愤式一掷”拉回现实——陈凌还未足够清醒,呆怔地看着船头突然多出来的一个人……他还在梦里么……不、欸?这个人怎么看起来那么像、那么像陆识忍?
“你怎么、”陈凌被口水呛了一下,“怎么了?”
陆识忍坐在他的对面——和那日站在花厅外的门槛前一样浑身是水,沉默地盯着他的脸瞧,深邃的眼窝上有些水痕,冷漠少情的眼睛同样难得水润、仿佛有哪位伯乐把它们打磨成了通透的玻璃珠子——褪去灰色、黝黑得通亮。
这双眼睛紧紧锁住睡眼惺忪的自己,似乎在说:想把个人按在地上揍一顿出气。
陈凌赶紧打住猜测,顾忌自己在船上是“孤军作战”,到底怂了、害怕了,几秒后便移开与之对视的眼睛改看别处的风光。
横放于船板的桨上有一只泥掌印——和那天撑住屏风的手一般大。
他很快猜出陆识忍碰过它。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咳,你看着我做甚么。哎,陆识忍,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