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梅瑜昶摘了礼帽夹在腋下,站在梅府大门前和陈凌说话:“近日与南州来的黄老板做生意,他问我‘你们吴城包银大三千的名角有没有’……不怕你笑话,我几多年不去那样的地方……听伙计们说这几年时兴春柳班——唱的到底好不好呢?我记得瑜安与你总去听戏,他么嘴巴不老实与我不对付,你的话我绝对信的。”
“呃、昶哥是要请人去听戏?”
“唉,是呀。这世道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爸爸他们的一套、”梅瑜昶尽显诚恳求问的心意,“他们的一套我接过来学了用,不然真是不知道要把梅家的家业败到什么地方去。”
来了。又来了。
陈凌最头疼与梅瑜安的大哥聊事情。或许因为他是陈家的独子,尽管比梅瑜昶小整整一轮年纪,偏得其青眼、以为他们两是一路的正经人,是继承祖业、肩负重任的嫡长子——
梅瑜昶端肃老实的方脸就在眼前,却让陈凌产生不妙的预感:他几乎肯定梅家准备对拂方下手了。
陈少爷既在风月场里混,也在生意场边打转,早知道两个圈子的人装傻充愣的全是人精,恐怕最老实的竟是他自己……
他垂眸略想,抬头笑道:“昶哥早年最爱听《符陆生醉写疾行令》罢?”
“诶唷,你还记得。是呢。怎么了?”梅瑜昶提醒陈凌的目的既以达成,也乐得和他再聊么几句无关的话。
“那么吴城有个杜园班子,他家的角儿仙红唱这个呱呱叫,他师傅你肯定晓得的——首元来的姚学丞。当年他洗手罢台时唱了一曲‘金风挂月,渺渺芜城去’,依我的耳朵,仙红唱的有九分像,很难得了。”
“好,你讲他唱得不错,那我晓得他的厉害了。我现预备去乡下看租子……是去找瑜安的罢?他在家呢。中秋前一定请你吃饭,什么时候有空?嗓子怎麽了……”梅瑜昶把礼帽重新戴上,朝他摆出一个得体的请进手势。
闻言陈凌冷汗直流,复扯了几回有的没的,总算推掉了不必要的饭局。
他心累神疲地闯进梅瑜安的院子,方才在梅瑜昶面前强撑,喉咙里腥甜的血锈味已传到舌尖,便不客气地拉开竹椅、撩起青墨色夏布长衫的下摆径自坐下。
梅瑜安看陈凌把自己泡好的两杯热茶一气喝完,故意往他来的方向探出半个身体:“庸止今天起得早,我倒要瞧瞧什么妖精在后面追你这根傻木头?”
“找揍啊梅瑜安。”陈凌的嗓子彻底哑了,凄苍如蕴了一口黄痰的老先生。
梅瑜安旋即讶然地看他,很快又换上一副你昨晚做了什么“好事”的打趣神情。
早就浸/淫风月勾当的他一直惋惜陈凌白长了一张极风流俊俏的脸,此时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位能有什么新奇艳/遇。
“……伤风了?”梅瑜安得到肯定,伏在桌子上笑得浑身发颤,“好吧,好吧,想来你也不会怎么样……哈哈,哎,庸止,我们真真是前世的兄弟,怎么你今天这般早就来了,正好我醒得早。否则要请你吃一回闭门羹。”
陈凌又喝了一杯茶,额头上、脸颊上红润润冒汗,阳光一照亮晶晶的耀人眼。
他的舌头在口腔内/壁转了一圈,嗓子略好了点,腮下倒不惬意了,故压低声音笑骂:“你就是在床上躺着,我也一脚把你踹起来。吃你爷爷的闭门羹呢。”
这时梅家送早粥的丫鬟来了,这是个胆大心细的老仆了,自把梅瑜安的份给了陈凌,说再去厨房取一份、请少爷稍待云云。
“我看这丫头欢喜你。”
陈凌搅动红枣银耳粥的手停下来,啧了一声,“你眼里谁都欢喜我。我是什么金子要人人抢——”他看见梅瑜安投来认同的眼神,再想到自己家的商铺田庄、爸爸新开的……好像也的确是这么回事……
“好罢,可你说的还不对。单我这个人,有人欢喜我么?我是说、洋人说的罗曼司……就是给叫化子两块钱,管他是老是幼、是男是女都欢喜得不得了,那算什么——说明少爷我做了善事、下辈子投个更好的胎?哼。”
“不,不,庸止,照我想,是你不爱与人纠缠在先——倘若你乐意与哪个姐儿嘴对嘴喝酒,或者包下一个戏子——欸,不对,不对,我说你今天怎么又愿意和我聊这个?有什么新消息我不知道么——果真遇到动心的人了?是我认识的哪个么?”
新消息……
遇到……
陈凌眼前直截浮现陆识忍满身青苔水的出糗模样,又联想到混账表弟总拿性/病及病菌感染的知识占他便宜——决定向情/事经验丰富的梅瑜安求个定海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