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容何其敏锐,她放下帷帘,轻声道歉:“抱歉。”
“您有什么好抱歉的?”海连笑笑,“当年因为‘裂国之战’背井离乡的不止我一家,而且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何况……”
自己马上就要见一见这位让自己背井离乡的元凶了。这半句话海连咽在了喉咙里,没有对龙容说出。
20.
十九年前一场裂国之战,让秦唯珩成功取代了秦炾入主泰燕登基称帝,和他那位昏庸的父亲比起来,至少由秦唯珩主持的东州半壁江山,于军备实力上的确要高出仓皇定都的南宏一截。
而在手中握紧了刀和枪后,自然而然的,秦唯珩手中的铁骑也早已虎视眈眈地看向了在他眼中与他父亲一样,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南宏——毕竟谁也不想在东州这片土地上有两条真龙。
如果不是这几年南宏忽然重新荫封了方家独子方停澜为镇海公,又让他掌管瀛沧军,以雷霆之势切断了东天理线,挟住北宏与西陆之间的贸易航路并隔海示警,只怕迟锦城早已是秦唯珩的囊中之物了。
正是因为局势又一次僵持,北宏才会忍不住将红线抛给了缇苏,希望借这一次联姻来牵制方停澜的设下的棋局。
海连虽然不太关心四荒局势,但有法卢科每次醉酒后的抱怨,他也知道龙容此次的联姻意味着什么。他抬起头,跟在龙容身后向大殿正前方走去,而无形红线的另一头的持有者早已伫立在原地。
在见到北宏皇帝之前,海连早已经在脑中构想过秦唯珩会是一副什么模样,能以铁血之姿赶走皇位上原本的主人,又撕裂整个东州一分为二,是如费科纳一样的暴戾,还是像阿巴勒一样的诡谲,或者是……像方停澜一样狡猾。
他脑中刚一闪过最后的那个形象,便有一股无名怒火从胸中腾起,海连忿忿地闭了闭眼,等他重新睁眼,看向前方那个穿着极尽华丽的龙袍的男人时,他的所有想象便在一瞬间粉碎。
都不是。
北宏的一国之君身上有北漠胡姬血统,身材比一旁的宫侍百官都要高大一些,并且仿佛和那位已经死去四年的琥珀王也有微薄的血缘渊源般,秦唯珩的发色也略有些泛红,只是如果说阿巴勒是宛如燃烧生命一般烈焰的红,那么秦唯珩便只是燃后的余烬,仔细看去甚至已有了零碎的灰白发丝掺杂在期间,将原本就有些木然的脸色衬得愈发苍老——明明按年龄算去,他还未到半百,比西莫纳更年轻才对。
这样的一个人,是北宏的君王?
海连有些不可置信。
而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便见秦唯珩已经缓缓步下了台阶。男人保持着一副略有些空洞的微笑表情接待了缇苏的使团,又向龙容介绍了自己的继承人,随后又吩咐摆宴,备礼,乐团齐奏,百戏上演。等到海连坐在位置上看了半出东州木偶戏,他才猛地恍然大悟。
眼前的这位一国之君,就像是木偶一般,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做出各种行动,又像是已经放弃挣扎的猎物,并用自己华美的伪装来吸引更多蝴蝶送到蛛网之上。
但是谁又能操纵皇帝呢?皇帝……不应该是万人之上的吗?
一直到宴会即将结束,海连对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丝的头绪。而龙容见他全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干脆侧过身低声道:“午后皇帝会回前朝处理事务,他们那位太子要陪我去北璘苑,你不如回使馆吧?”
海连一愣:“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我是来相亲的,又不是来示威斗狠的,本来也不需要在身边乌泱泱跟一大片人。”龙容笑道,“你也正好出去转转,虽然家不在这里了,没准还能碰到以前的邻居呢?”
海连看着龙容,对方目光淡定地朝他笑了笑。她并不是娇弱白花,而是经历过两次王位更迭还能活下来的女人,肯定比他更早一步看出了这座皇宫内的诡谲气氛。
“行,我出去转转。”海连松了口气,向龙容稍稍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