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疑今天还要去跟某位遗孀应酬,把消息交给方停澜后便离开了。方停澜靠在窗边,从桌上抽出了另一封密信——纸是红眉纸,东州迟锦城特产,专供南宏的王公贵族使用。信从梁王府发出,辗转几个商队,最后来到方停澜的手中时,已距离下笔的日期过了足足一个月。
方停澜打开信略扫了几眼,嘴角便翘了起来。
他早编好了一套半年前与毒蜂号的交战中自己不慎坠海,被海盗俘虏于沙鬼湾奴役半年,幸蒙那场大雨混战才得以逃出生天的戏码,在年初回到久梦城那天便特地托人送去了东州,给那位梁王秦唯珅听。
秦唯珅纵然多疑,但他不论是求证向周不疑还是缇苏使馆,对方给他的答复亦是如此,加上劫后余生的方千尉还表示自己既然流落缇苏,定会为他拉拢缇苏势力,秦唯珅便答允了方停澜六月回迟锦的请求。
方停澜也吃准了秦唯珅会答应。
自栩王秦唯珩大逆不道地与北漠人勾结,将他的父皇秦炾逐出了泰燕,自行建立北宏王朝后,昏聩庸懦的亡国君主便愈发的易怒且敏感,再不肯信任自己任何一个儿子,东宫之位始终空悬。如今秦炾垂垂老矣,又沉湎女色宦官,朝野一日比一日衰微,隔江相望的北宏又虎视眈眈,作为当年主力主张弃都出逃的梁王秦唯珅心中的焦急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封信中甚至大方地提出,若方停澜真能拉拢琥珀王阿巴勒,那么他愿意在陛下面前美言,虽然还方家镇海公的爵位是不可能了,但赏个挂皇粮三代的伯爵之位还是没问题的。
“……谁稀罕。”
方停澜嗤笑一声,将信纸卷起,放在了烛台上,红眉纸上顿时绽出一缕细细叶脉清香。男人垂眸凝视着枯萎的纸屑慢慢吞没漆黑字迹,瞳孔中的情绪复杂难明。
纸条上所指的目的地位于倒影河边,毗邻连接安万那区的贝鲁桥,方停澜经过桥面时正值大批工人从厂房下工回家,人们除了讲讲工头的坏话和高昂的物价外,讨论得最多的还是今天中午的那场行刑——绞架很大,观众很多,一共处决了一个北漠间谍,一个杀妻的裁缝,两个说了国王坏话的小贵族。
方停澜对北漠间谍有点感兴趣,但明显大众更在乎裁缝当时穿的那件衬衫上沾了多少血,用的到底是剪刀还是铁熨斗。他尖着耳朵听了一会一无所获,颇有些失望地继续向翠雀花街走去。
他刚要穿过街道,秦唯玉正好也匆匆从街角赶来,大约是因为自己重返故国的事总算有了眉目,青年面颊上原本因为多年怯畏而形成的阴郁之色一扫而空,瞳孔都比平时要亮上三分。
“停澜!”他拉了拉衣领,嘴角向上腼腆地翘起,“好巧,居然一起到了。”
“嗯,我想着早点到比较好。”方停澜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准备一起上楼,对方却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
“你……真的按他的要求,没带东西?”秦唯玉问道。
“什么东西?”方停澜明知故问。
“就是我觉得……”秦唯玉咬了咬牙,“楼上那个书吏留不得。”
方停澜挑眉:“你想让我杀了他?”
秦唯玉点了点头,他又连忙解释道,“我、我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只是我怕他既然为了赌债能出卖西莫纳,那没准也会为了别的东西出卖我们,这是为了我们好。”
“既然是你想杀了他,为什么不是你自己来动手?”方停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