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祎还未去细想,后颈骤然腾起一股寒意,他腾地转身,劈开了那道斩向他的寒光!
“就连你爹比武也从没赢过我,”男人厉声笑道,“你算什么东西!”
方停澜并不接话,抬手挡下了费祎的一记挥击后脚下不停,刀更是愈近,二人交手数回,当锋刃再接的那一刻,他终于咬牙道:“你为什么……”
他纵然明白费祎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任何言语都是多余,仍然忍不住想问面前这个曾经教他骑马,带着他去放千灯的费叔叔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费祎声音嘶哑,“你说为什么?我倒想问问商未机和方阙,为什么是她!”
将军又一次甩开了对方的攻击,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整个人悬靠在了船栏上。腿上的血止不住,半条裤管坠着殷红的颜色,又被雨水浆洗,在脚下汪出一滩浅浅淋漓。男人一字一句:“我早警告过你父亲,秦家人不可合作更不可信,秦炾那个老东西不仅没有保的必要,连活着都没有必要!早一天用武力血洗了东州,裂国之变就压根不会发生!”
方停澜不可置信对方居然如此极端,他颤声道:“所以你就背叛了宏朝,想借阿巴勒的手报复东州?”
“你不也是一样用你的方式在报复东州吗?”费祎得意地反问,他咧开嘴角道,“现在我问你,为什么是观卿?明明商未机身手比她好,你爹堂堂镇海公,她的师弟,她的丈夫,两个废物!废物!他们居然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这叫我如何能心甘!”
“是我母亲为泰燕城拖延了三日时机,”方停澜牙根发冷,“是她的牺牲让北漠人停下了摧城火,你怎么能——”
“冠冕堂皇!你真是流着他俩的血,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你们这些人总是扯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去为你们的无能开脱!”费祎神色癫狂,他大笑着一把丢开手上的弯刀,从身后猛地掏出了一样东西对准了方停澜的头颅,“别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小子。我从没说过我身上只有一把枪。”
掌中火,也是天机库的东西。方停澜呼吸一窒:“你要杀了我么,费叔叔?”
“不……”男人摇了摇头,“你是观卿的儿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她的骨血动手,但是……”他念到观卿两个字,莹蓝瞳孔的深处泛起了一抹簌簌柔情,但这一抹柔情迅速地被狂怒碾碎,变成了恨极痛极的咆哮,“但是——谁都别想得到钥匙!”
他食指下扣,枪口却是一偏,指向了方停澜身后匆匆赶到的海连!
轰——!
“不好了!火药库炸了!”
艳红色的花朵从船尾开始绽放,仿佛一条于波涛中苏醒的火龙伴随着人类的惨叫中舒展身躯,火与雨交错不歇地狂舞,彻底折断了海神号引以为傲的坚固龙骨。海水再不甘于被压抑于最底层的舱门中,他们如同从地狱涌出的弱水与恶潮,将可碰触到的一切尽数吞没。
光与热。食物。死物。
剧烈的震动传递到了船首,海连脚下的甲板在不断崩裂,如同他逐渐崩裂的神智。他在瓢泼大雨中愣愣地瞪大了眼睛,双眼里倒映着那个缓缓倒下的背影,那人黑色的斗篷上洇开一朵比墨色更深的花。
“方……”
他该喊出那个人的名字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海连仿佛是被人匆匆拎着领子扔上了舞台的演员,连剧本都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便站在了谢幕的高潮掌声中。雨声与爆炸就是掌声。他呆呆的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前的方停澜,又看了一眼船头的费祎。
杀。
海连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身体比他的大脑更快一步的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杀了他。
“等等海……咳咳!”方停澜半跪在地上,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想去拉住海连的衣角,但刺客的身影如电,他掌心只能握住茫茫雨水。
杀了他!
“是的,来杀了我!你该比你爹更果断!”海神号的船长在狂笑,他朝暴怒的青年张开了双臂,“而我会在深渊里等着你,等着你们将来露出的后悔的——”
“表情”两字他没能说出来,男人的脖子凉了一下,紧接着又一烫,过于冰冷的雨水渗了进去,过于滚烫的血飚射出来,将费祎视线内的一切都染成了无边无际的红。
他在满目血色中凝视两张年轻的面孔,仿佛透过生者的脸看见了已逝的亡灵。
方阙,商未机,两个愚蠢的男人,教出了两个同样愚蠢的儿子,而我最终居然还是栽在了他们的手里。他有点想笑,但是鼓噪的胸腔维持最后的心跳已经费尽了工夫,他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牵动嘴角的肌肉。爆炸终于涌到了脚下,男人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从高高飞起的船栏处向后倒去——他在最后一刻终于想起来了,今夜种种似是而非的似曾相识。
是了,八年前他的小师弟从悬崖上坠落时也是这么一个姿势。
“我才是……”他听见了海的声音,近在耳畔。
——阿祎,未机,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吧!
“……最愚蠢的那一个。”
春光正好,骇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