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就住在海连楼下,”方停澜也顺着他的话说,“我来久梦这段时间,海连帮了不少。今天居然在这里碰到了,真巧。”
“确实巧。”海连磨牙。
可惜老夫人既没看到海连的眼神也没听清青年牙缝里挤出的腔调,她一脸惊喜,仿佛孤僻的幼子总算结交了朋友,热情招呼道:“那客人正好一块儿吃饭吧,晚上我叫一辆马车送你们一块回去。对了老头子,我之前就说小语肯定了解她哥哥,喏,你看多合身呀。”
“不错不错,”老爵爷走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他摸着下巴上那一缕保养良好的胡子点头,“合身,也合气质,腰再挺一些。”
海连动了动嘴唇,他既没办法却了老夫人的好意也没法不听老爵爷的话,最终无奈地依言直起了肩背,点头答应了晚餐邀请。青年浑身不自在,努力不去看旁边那一道带着灼灼温度的视线,干脆转身去问老夫人:“我试完了,可以换回去了吧?这么贵重的衣服,一会吃饭弄脏了也不好。”
“去吧。”老夫人满意极了,她眸光明亮,看着海连时轻声感慨,“说起来克里奥的衣裳我好像还留着几件,一会你都带回去吧。”
“别别别,泥巴区的人穿得太好容易被抢劫,你们去饭厅,我换好衣服就过来。”海连连忙摆手制止,他连退几步朝内室走去,经过方停澜身边时忽然一抬手拉住对方的胳膊,“你跟我进来一趟。”
方停澜没料到这一下,他被海连拽得趔趄一步,几乎是踉跄着歪进了房里。他刚一站定,海连便关上房门,径直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正事。”
海连明显不信。
“真是正事,老爵爷知道我要你帮我杀的那个人的线索,我就过来打听打听,”方停澜解释,“没想到你也在。”
“真的?”
“真的,详细情况一会晚饭后我跟你细说。”方停澜笑得一脸真诚。
海连皱起眉,对方信口开河的时候太多,他仍然半信半疑:“姑且算你没骗我,出去吧,我换衣服。”
“倒是你骗了我,海连。”
“我骗你什么了?”
“你之前跟我说你家人都死了。可如果我刚刚没听漏的话……”方停澜指了指海连身上的衣服,“小语是你妹妹?”
青年脸色在灯光下变了一变,随即强压下来,语气生硬地答道:“我没有妹妹。那是子爵夫妇的女儿,跟我没关系。”
“是吗?”方停澜也不点破,反而感慨道,“看来这位小姐很喜欢你了,才能裁制出这么贴身的衣裳。”
海连垂眸看了眼身上,眼尾那道浅白刀痕微微一抽:“……大概是吧。”
他也懒得再赶对方出去,匆匆脱下新衣,刚想随手一放便被方停澜接了过去,男人温声道:“明明很珍视,何必为了跟我赌气装不喜欢?我帮你叠好。”
海连喉头一哽,心里愈发说不出什么滋味,干脆咬着嘴唇不接话,扭头拿旧衣裳,结果他刚把双手从袖子里伸出来,身边那只东州狐狸忽然又开了口。
“你一直都对我抱有敌意,是因为那场海战里灰沙死了的原因吗?”
海连听见这话时手顿了顿,他先拉好袖子,整了整衣角,才回答道:“不是。”
话音刚落,方停澜便觉胸口一沉——对方猛地转身按住了他的前襟,同时脚下一个勾绊,方停澜没能掌住平衡,向后栽坐进了一张靠墙的软椅里,支撑的旧木骤然受力,发出尖锐的吱呀声响。
“方停澜你有完没完!要不是因为外面那两人不喜欢看到我佩刀,我今天手上什么家伙都没带,我今天非——”
“嘘,小点声。”
这四个字顿时把海连滔天的火气给按了回去。
方停澜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向海连——如果不是对方目光里含着冰冷的怒意,这确实是个暧昧极了的姿势。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挑了下眉:“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
“我说了不是因为灰沙。”海连说。
“那因为什么?”
“我讨厌你的笑。”
“笑?”
“我不喜欢你对我的笑,对奥布里安,对水银,对任何一个人的笑。你对熟人,对陌生人,都是一个样子,只有那些在剧场里演戏的人才会这样笑。水银跟我说你有问题,我也知道你来缇苏的目的不简单,所以我不去问你,你也别来管我。只有一点,”海连的视线落在方停澜的嘴角片刻,然后缓缓上移,直到注视向那双漆黑眼睛,“你别指望我和假人做朋友。”
方停澜惊讶于对方的直觉:“你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其他人就算看出来,也宁愿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其他人是其他人,我是我。”海连说。
两人此时距离近得几乎鼻息相闻。海连说话时薄唇开合,方停澜几乎能听见对方牙齿与舌尖碰触时的细微粘腻声响。他凝视着在灯火下小海盗逆光的脸,脑中忽然没来由地窜过一个念头。
虽然新衣服也很好看,但还是这种随随便便的单衫更适合他。
海连见对方这心不在焉的表情,愈发来气,不由提高了声音:“你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方停澜点头,他故意叹了口气,“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久梦头一号的刺客兼海盗的海连阁下不要这么敌视我?”
“怎么做?”海连扯了下嘴角。
下一秒,海连原本凑得极近的脸先是往后略一退,然后猛地欺身向前,方停澜大惊,就在他以为两人嘴唇要撞上时,眼前却蓦地一黑,反而是额头骤然传来了剧痛:“嘶——”
这一下撞得不轻,海连自个的脑门也红了。他终于松开了抓着对方衣襟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第一次在方停澜面前露出了一个得意又放肆的笑。
“喝醉了那会的你比较顺眼点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