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
周五的杂志社照例比前四天都要轻松许多,按捺不住的愉悦情绪像空气里的粉尘一样,被阳光一照就通通跑出来。
最近办公室的那挂窗帘刚刚换过,原因是主编捡来养在单位的小花狸成功扯坏了旧的,无可奈何之下,主编只好自掏腰包购置新的换上。
俞念的工位不久前也换过,从靠墙换到了靠窗,微风轻轻一吹纱布就会往桌面上抚。同事们明面上不说,暗地里都在照顾他,希望他能有个好心情。
一百五十天的时间里,很多东西都在悄悄改变。
中午时分,外头阳光重新变回了芝士油,暖融融地化在他脸上。此时的他倒真像有个好心情的样子,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手背,颈后早已长好的腺体安静地蛰伏,连疤痕也浅得几乎没有。而他的脑子里想的是周末该带馒头去洗澡还是请小慧帮忙给它先修修指甲。
馒头最近胖了不少,换了大房子,又有小花园和秋千可以荡,日子过得太舒服,猫粮也就吃得多。
想起它那小肚腩俞念就觉得头疼,不知道猫咪有没有什么减肥的办法。
“吃过了?”
刚从外面晃回来,李虞的脑袋伸到了他眼前,简直带着“将将”的出场音效,一点儿也不像是近三十岁的人。
“嗯。”俞念慢悠悠支起头,回了他一个微笑,“自己带的午饭。”
“亏得你有这个精神自己做。”李虞笑着看向他桌上的条纹便当包,“我就起不来,早上只想多睡一会儿。”
正聊着,门外叽叽喳喳跟麻雀开会似的,一窝蜂涌过五六个小姑娘。
“这是干什么的?”李虞伸着脖子瞧。
“隔壁部门新来的一帮实习生。”
最近杂志社也在扩 张,编制一时半会儿加不了,索性就招来了不少大学生来打零工。俞念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早上他去找主编签字的时候,在门外听见了小姑娘们冒着粉红色泡泡的对话。
“看这个看这个,极品。”
“我看看……啧,可以啊,这封面拍得有水平。”
“那是人家长得有水平。”
“你这话算说到点子上了。没他这样貌身材气质你就是让你师傅去拍,也不一定出得来这效果。”
“得,你又看上了……”
“我看上有什么用?人家是金地集团的太子爷,妥妥的三代单传,身边不知道有多少莺莺燕燕,我也就看看杂志封面过过干瘾了。”
“可金地董事长不是姓齐吗,为什么这位太子爷姓肖,你瞧!”姑娘的手多半是指到了杂志封面的某处。
“那我哪儿知道,兴许是跟母姓吧。”
听到这句,门边的俞念倏地一僵。
虽然他平时并不看财经新闻,但电视机每晚都被小慧开着白耗电,频道换来换去,总有那么一两次让他听见了金地的消息。两个月前新VP入主金地,统御投融资业务,同时在董事会中独占一席。金地多年前便已挂牌,董事会人员变动当然会发公告,肖默存的名字就这么赫然出现在投资者关系的网页上。
为什么不过才不到半年时间,一向不肯跟齐家有半分瓜葛的肖默存就摇身一变成了金地的重要一员,令俞念几乎怀疑是有人冒名顶替。
他变了吗?
肯低头了,还是终于接受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了。
疑问刚一产生,俞念便轻轻摇了摇头,将它从脑海中赶了出去。没有必要再去为与自己无关的事费神了,他变也好不变也罢,都是他的事。
他们已经离了婚、分了家,五个月没有联络过。
五个月的时间里两人就像是分属昼夜的两种动物,除了偶尔冒出来的回忆以外不再有任何交集。
这是伤过和被伤过的人用近乎惨痛的经历换来的时光回溯,一口气回到了相遇前,就当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但假装只能是假装,一个人存在过,怎么可能不在身体和脑海中留下点什么?
有过吻,指腹擦过唇面时就仍会心悸;伤过心,再听到这个人的声音时就仍会害怕。
那些尖刀利刃捅过的伤口不比这颗Beta的腺体,没有那么容易愈合,轻轻一碰就会疼。
俞念没能忘记,肖默存亦然。
Alpha曾给他打过电话。
就在两个月前,一个周六的凌晨,时针已经走过了12点。俞念难得晚睡,坐在书桌前敲着字,旁边的手机忽然惊慌地震动起来,像是出了什么怪事情。
屏幕上没有名字,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他接起来。
电话里寂静一片。
“哪位?”俞念又问。
仍然没人说话,但仔细去听,却能听见缓慢沉重的呼吸,情绪浓得像三碗熬成一碗的中药,牢牢关在电话的另一头。
只不过听见了呼吸的节奏俞念脑中便骤然清明,鼻间像是已经闻到了那股沉闷压抑的乌木气味,心跳猛烈跳动。
他很想问:肖默存,是你吗?为什么打电话给我。
但他最终忍住了。
半分钟后那边收了线,这通电话就这样终结。俞念按着自己的胸口,说不清心里是惶然多一些还是茫然多一些。
紧接着就出了肖默存与金地的新闻,Alpha的人生似乎翻开了新的一页。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时肖默存是想跟自己说有关齐家的事。
可他为什么选择跟自己说呢?
俞念自问没有那个立场去开导他、聆听他的烦恼,更没有忘记Alpha一向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提起他的身世,遑论专门在电话里聊这件事。
没等他想通任何一个关隘,午休时间就结束了。他收了收心,打开电脑重新审起了稿。
最近他工作比以往投入许多,因为生活里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忙。他搬回了俞家,吃穿用度都不用自己操心,更不用再费心去想应该给家里的丈夫做些什么好吃的,不用担心睡到一半会被半夜回家的Alpha吵醒,也不再有让他疼得受不了的例行公事。
所有的痛苦、愤怒、歇斯底里通通远离,现在他的生活只剩下平淡和从容。
马路边的栀子花开得正好,俞念伸手轻轻一推,木窗便吱呀一声打开了手掌宽的缝隙,香气幽然入内。以前他从没真正留意过,原来栀子花的香味也是这样好闻,一点也不比姜花逊色,是他误以为后者更胜一筹。
慢慢养好身体后,偶尔他会站在俞家的花园里看着馒头荡秋千,脑中时常思忖,也许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