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级炮兵长苟烨俯下身,用用蜗杆清除两斤炮炮膛里的残片,再用缠着湿棉布的木棍放入内膛,清洗内膛蜗杆没清除掉的热残片。确定炮膛中不再有火点,苟烨才将麻布制成的火药袋放入炮膛,在炮口塞上炮弹。用粗大的刺针从炮身尾部的点火口插入炮膛,刺破火药袋。他从腰中袋子里拿出导火索,从点火口插进去,靠手感确定导火索从火药袋的破口中探入,并埋进火药里面。
在三年里面做过三万次后的现在,苟烨这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他根本不用动脑子去想,身体自然而然的就完成一切。
轻轻吁口气,苟烨一屁股坐在火炮后的甲板上,操纵火炮后面的炮杆,让炮口对准敌人的船。两斤炮前端有准星,后部有标尺缺门。二十几步的距离属于直射范围,无需要计算抛射角。即便如此,苟烨也习惯性的稍稍让炮口抬高一点点。这是炮手才能理解的骄傲,如果能稍稍让炮击变得更精准一点,真正的炮手就会尽力去做。
点燃引信,苟烨双手稳稳的操纵着炮杆,保持瞄准点的稳定。他感受着船身细微的震动,聚精会神的等待火炮将炮弹射出去。
这种一边倒的战斗其实很无趣,没有四斤炮击穿厚实的海船木板时天女散花般飞散的木屑,没有黑洞洞的的巨大缺口。蒙古水军的小船不管是船头或者侧舷挨上一炮,炮弹除了能打进去之外,还能从船底打出去。中炮的船只瞬间出现两个根本堵不上的大洞,江水一拥而入,船只逐渐沉没,或者干脆四分五裂。船上的人下元宵般落接二连三落水。
如果从高空看下去,四十几条纤细的船呈现一个半包围的姿态,对包围圈内的数百艘船只猛烈开火。看似纤细的包围网实际上如同银丝般坚固,将射程内的敌船一一勒毙。炮口喷吐出的烟雾逐渐积累起来,在江面上形成了薄薄的雾霭。
“妖术!妖术!”王启年忍不住低声说道。
正在高台上居高临下观战的这群人中不少人也有类似想法,只用一个人操纵的武器,还是细小到从高台上只能勉强看到有那么个纤细存在的武器。这样的武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摧毁蒙古水军的军船。对敌人所拥有的无法解释的武器,人类本能的就想往妖术上靠。
在神秘主义情绪即将占据上风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子不语怪力乱神!天下若是有妖术,早就该广为人知。哪里会到现在还是虚无缥缈之事。主公,请令水军收兵!”
以王东陆的学识,他真正能理解的只有最后一句。说话的人是忽必烈任命的‘江淮路宣抚使’郝经,此言一出,台上的所有武将都变了脸色。郝经是文人,是忽必烈非常器重的儒生。但是在蒙古国,是否学儒完全是个人选择,儒生根本没有法定地位。郝经能站在这里,只是他是文官。不过蒙古国文官没有指挥军事的权力。
不等高台上最年长的万户张柔话,忽必烈开口了,“命水军收兵!”
快七十岁的万户张柔又看了郝经一眼,躬身答道:“遵命。”随即下了高台。
忽必烈对郝经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看着江面上屠杀式的水战,忽必烈自嘲的笑道:“难倒这里就是我的采石矶么?”
郝经是北方大儒,熟知金国历史。采石矶之战,宋军在虞允文指挥下以弱胜强,大破金国水军。忽必烈南下,沿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偏偏冒出这么一支宋军水师,眼看着要大败蒙古水军。忽必烈生出些气馁的联想也不稀奇。
所以郝经正色答道:“金海陵王任性刻薄,哪里能与主公相比。出此宋军,大概是宋国气数未尽,主公不必气馁。前几日接应兀良合台的千户来报,兀良合台从云南出兵,已经攻到荆湖南路的潭州。千户与兀良合台合兵一处,我军若是想渡江北归,宋军拦不住我们。”
忽必烈扭头看了看郝经,眼神有些复杂。他非常器重郝经这名汉人,但是郝经毕竟是汉人,他没有用武力解决一切的态度,反倒是认为要尽可能避免战争。按照儒家的说法,就是‘与民休息’。
再次把视线投注在战斗之中,忽必烈看到蒙古水军震天的号角声中开始撤退。所谓的撤退也就是让那些原本就比较靠近岸边的近百艘船划回来而已。不过这些船只没有直线回撤,而是顺江向下游方向撤退。这个战术选择让忽必烈的心中生出了些期冀。
在下游方向有蒙古水军的回回炮炮群。回回炮是对重式投石车,能够把好几斤重的石块或者泥土射到四十步之外。若是这支宋国水军能追过来,就会遭到回回炮炮群的猛烈攻击。忽必烈很信赖方才下了高台的万户张柔,只要能击沉哪怕一艘宋国军船,张柔就会把那艘军船给抢回来。至于宋军到底用了何种武器,那时候就能弄清楚了。
有那么一瞬,忽必烈看到宋军的军船准备追击。然而接下来,宋军的军船灵巧的调转船头,排着井然有序的队列向着对岸的汉阳而去。这样果断的指挥颇有蒙古骑兵的风范,以至于忽必烈突然生出一种怀疑,难倒宋军的统领是蒙古人不成?
完全没有心灵感应,坐在大船上殿后的赵嘉仁没有打喷嚏,而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本以为会看到令人血脉贲张的水战,结果看了一场打地鼠般的游戏。此次大概打沉了两百多艘蒙古水军的船只,因为没有去歼灭落水蒙古军的兵力,那帮蒙古落汤鸡大部分都能活着上岸。实在是让赵嘉仁感觉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