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本王以为,眼下最重要的,是重建被全歼的两白旗!同时让有所折损的两红旗也得以休养生息!而不是再轻敌冒进孤注一掷!
英亲王在南阳的攻势也该收敛,让残损的部队回到后方,重征两红旗、两蓝旗各牛录的次丁,补足战死的正丁缺额,再加以操练。
而两白旗既然是成建制被全歼,如今怕是连重建所需的将校左官都凑不齐了吧,依我看,不如从两黄旗中抽调一部分士卒作为骨干,重建两白旗。
可以从两黄旗中,每甲喇抽调一牛录,补到两白旗,再从两白旗的次丁中征募新兵,补齐剩下四个牛录,以老带新以一带五,方能快速成军,重新形成战斗力。”
不得不说,济尔哈朗这个意见,从军队建设角度看,还是非常老成谋国的。
后世哪怕到了近代,乃至现代的一战、二战时期,遇到战时需要扩招军队、动员预备役,基本上也是这样带新兵的。
比如一二战的德军,都是按三到四倍老兵带新兵,战时正规军一个师拆成多个团,放到新部队里每个师有一个团的老兵,剩下几个团则是新动员的预备役。几个月传帮带下来,新部队也就形成初步战斗力了。
如今两白旗被打得连军官种子都没了,彻底团灭,要想重建,当然得从其他旗借调各级军官,重新搭建班底。
当然了,考虑到两白旗的家属里面,也有不少是地位尊贵的贵族之家出身,那些原固山、梅勒额真、甲喇、牛录的亲人,被补充到部队里也能继续直接当官,哪怕原先没有军职,他们也可以凭血统当官。
但不管怎么说,专业军事人才肯定是要补足的。否则全靠血统上位的“赵括们”带兵,新部队还不得完蛋?
但问题就在于,济尔哈朗这番看起来完全符合公心的建议,听在多尔衮耳中,却显得那么刺耳,一下子就能拨动他神经中几个敏感的节点。
“好算计呐,两白旗是咱当初得势的根基,两黄旗却是绝对死忠于先帝的……让两黄旗抽人重建两白旗,将来建出来的两白旗,还能对本王唯命是从么……”多尔衮内心恶狠狠地想,表面却不敢流露出来。
这里就得说到当初黄台吉死时的一段公桉了,
其实,熟看清宫戏,尤其是诸如《孝庄秘史》等地摊剧的基本都知道,黄台吉死的时候,两黄旗一开始是支持豪格继位的,但多尔衮和多铎掌握的两白旗决不答应,还摆出一副“如果豪格要夺位就死磕到底,不惜内战”的架势。
两黄旗后来为了避免内战,在济尔哈朗的协调下,表示愿意跟多尔衮各退一步:两白旗不支持多尔衮继位,换取两黄旗也允许另选一位先帝之子继位,这才有了福临捡漏成功。
由此可见,不管两黄旗最后推了谁登基,他们死忠于黄台吉,只接受黄台吉的儿子上位,这一点是始终没变的。
如今多铎最大的问题,不仅是白给了两个旗,还偏偏白给的就是他和多尔衮的嫡系,这就让清国内部的权力结构极大的失衡了——
当然,去年这时候,多铎选择带两白旗作为南征主力,这个选择本身也没问题。因为历史上他差不多也是这么选的,在当时的多铎看来,南下打江淮、打江南,那些文弱之地的汉人,简直就是白捡一份泼天之功,
既然有立大功的机会,干嘛不留给自己的嫡系部队来立呢?谁能想到这个立功的机会最后会变成送命的机会?
此时此刻,多尔衮已经猜出济尔哈朗在打什么主意了,但他确实没办法反抗,谁让他的主要嫡系部队被极大削弱了呢!他的权威已经出现了动摇!
多尔衮只好找其他明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为国家考虑的理由,来说服济尔哈朗:
“郑亲王!是否继续对南明作战,可不能仅仅看我大清是否有余力作战!哪怕没有力量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至少也该以战养战,保持压力!
你此前不关心民政,可能还不知道如今我大清的国库和各地军需存粮有多么紧缺吧!去年崇祯之所以亡,主要就是因为北方连年灾情太严重了!数百万汉人百姓跟随闯贼等揭竿而起!
今年灾情丝毫没见好转,你看看外面二月底了还下春雪,要冻死多少秧苗?今年春荒怕是就要饿死不少人!秋收再没有好收成,每省、每年,饿死之人至少百万!天下灾荒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我们要养活二十万旗丁、男女老幼全加起来九十万满人,需要的粮草,能指望从这仅剩的一两千万北方汉人身上榨取么?别说榨不榨得出来,就算榨得出来,也会民心尽失!
如今我大清唯一的机会,就是把北方汉人对饿死的愤怒、不甘,转嫁到对南方汉人的仇恨上去!
我们满人兵力不够,重建八旗需要时间,那就立刻扩军由纯北方汉人构成的新军!用抢劫南方富庶之地的诱饵撺掇北方汉人为我们而战!”
多尔衮说着,终于抛出了他应对济尔哈朗“徐徐图之,重建八旗”方略的对策——建立汉人的绿营军!给汉人自主,抢劫归私,鼓励汉人武装滚雪球!
济尔哈朗却是守旧派,听了不由又惊又怒:“扩建军队岂能如此操切!我们满人统治汉人,本就如履薄冰,
北方汉人虽经多年酷烈旱涝蝗瘟兵灾,户口连番减半,如今虽不知明确数字,一千多万肯定是有的,两千万肯定不到。
我们满人不过二十多万青壮男丁,算上老弱妇孺,全族九十万人,几乎要统治十五倍于我族的北方汉人,要是把北方汉人都武装起来,哪天他们直接闹起来反我大清,你多尔衮就是大清的罪人!”
双方理念分歧太深,说着说着就剑拔弩张起来。
不过好在倒是没有多少私人恩怨,主要还是对统治方法的认识差异太大。
多尔衮稍稍冷静之后,知道自己失利那么大,再想一言堂那是不可能的,眼下之计,只有想办法跟济尔哈朗再来一次“各退一步”,寻求到新的平衡。
他不由心念电转,暗忖道:自己所求的,无非两件事,
一件是立刻组织起新的南征,对南明转移矛盾,抢劫足够多的钱粮维持统治,防止内部崩盘。
另一件事,则是为南征这个目的服务的手段,也就是筹建绿营新军。
如果第二件事情做不到,就算济尔哈朗答应他第一件事、组织新的南征,如今清廷兵力不足,去了也是白给。
既然如此,不如痛苦抉择,把立刻组织新南征暂缓一下,换取济尔哈朗同意他组建绿营,
同时,两黄旗往两白旗掺沙子这件事情,自己摆明了阻止不了,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就算将来重建的两白旗,会相当程度被济尔哈朗和豪格拉拢,不再绝对死忠于自己。但只要由他主导的汉人绿营念着他多尔衮的好,知道清廷中多尔衮是相对允许给汉人武装放权的那个,那么他靠着未来绿营的支持,依然有可能在权力争夺中有底牌。
有念及此,多尔衮露出一个痛苦的表情,跟济尔哈朗交换条件:“也罢,如今立刻组织新的南征,确实并无胜算,就算组建绿营,也需要时间操练磨合,今年内是无法用上的了。
无论如何,今年只能是苦一苦百姓了,哪怕横征暴敛,也要把养兵扩军的钱粮凑够,哪怕激起更多流贼,也没办法了,就当拿流贼练手!
本王愿意承诺,今年内不再提南征的事情!两白旗的重建,也允许从两黄旗抽骨干来指挥!但是组建绿营军的事情,郑亲王也必须答应!否则本王的前两项承诺便作废!”
济尔哈朗的眼皮子跳了一下,盘算起这个博弈条件究竟是赚是亏,最终还是小团体的利益超越了国家利益。
他当初一直以两黄旗没能完全拥有拥立话语权为憾,对于两白旗以内战为威胁的事儿骨鲠在喉。
这次多尔衮肯退让,就先把这个便宜占了好了。
至于建立独立于汉军旗系统以外的绿营,济尔哈朗虽然忌惮,但他好歹知道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他多尔衮也是满人,多尔衮总不至于弄一个汉人武装来造他自己的反吧?
说不定,他另有什么制约绿营将领、确保其忠诚的鬼蜮伎俩?
不管具体是什么手段,他只能相信多尔衮至少在民族立场上没问题。
济尔哈朗权衡再三,答应了这个妥协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