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王府出品的乐器,在崇祯朝本就是天下一绝,从琴到编钟到香炉,哪个不是极品高雅之物?
沉廷扬收了这个礼物,也是大喜过望,连连道谢,感恩王爷厚赐。还表示回去之后,一定把这些青铜香炉都好好供奉起来,
至于那些乐器……他以后一定督促儿子好好学习音律,好让儿子儿媳琴瑟和谐。
其他与会宾客也忍不住过来围观,如史可法等人,也是懂点音律的,修养素质都比沉家人高雅得多,一看这几张潞琴,就交口称赞。
“真是好琴!绝非凡品!”
“市面上那些几千两一张的普通潞琴,跟王爷亲自精挑细选的,果然有云泥之别呐。”
沉廷扬原本不是很识货,听了旁人议论,反而有些羞愧,愈发觉得自己实在是粗鄙不堪。
如此双方一方觉得对方实在是富可敌国深不可测,另一方觉得这边实在是高贵典雅难以名状,局面倒也和谐对等起来。
既没出现婆家看不起娘家,也没出现娘家看不起婆家,大家各有敬畏各取所需。
临时的潞王府摆了三天酒席,随后沉廷扬自回南京,徐氏也带着拜完了高堂的儿媳妇再次启程,到武昌会合后再去重庆不提。
……
传旨宦官和潞王府送亲的团队,还要半个多月时间才能入川。
但这个速度,也并不影响朱树人在巴蜀的布局和战事推进,因为朱树人已经提前估计到,王承恩和陈新甲,有大概率会说服崇祯派出曹变蛟到汉中、大散关一带布防。
具体人选,有可能会出现偏差,但派人来是肯定要的。
崇祯已经把张献忠恨成什么样了,当然想把这个挖了他家祖坟的贼酋斩尽杀绝,绝不会放他逃命的。
而曹变蛟从河东、平阳一带先西渡黄河进入关中,再到陈仓、入陈仓道至汉中,哪怕只有几千人的部队,行军也要大半个月。
大军开拔可比信使送信慢多了,一个能日行数百里,一个最多日行七八十里。
从北京到太原到河东到陈仓再到汉中,加起来送信的里程大约是一千二百里,后续行军则有近一千五百里,加起来可不也得一个多月。
所以,既然朱树人料到了这种情况,他就会暂时按兵不动,不会在曹变蛟或者别的谁,在汉中布防到位之前,就贸然进攻张献忠的腹心。
否则提前把张献忠打得往北逃窜,进入汉中,再多祸害一块地盘,那就反而欲速不达、把问题搞复杂了。
当然,不提前打草惊蛇,不代表这一个多月里就不采取其他军事行动了。朱树人还是需要对前线部署做出调整和解释。
于是,早在张煌言刚送信来、报知孙可望分兵守乐山,扼岷江大渡河要塞之后没几天,也就是朱树人刚送王公公回北京的时候,朱树人就立刻给张煌言送了一封回信,让张煌言拖住孙可望,试图争取分化孙可望。
他还派了一个能言善辩,善于站在全局高度解说的幕僚,向张煌言和方孔炤传达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其实张煌言那边倒是不用解释太多,主要是解释给刘国能,还有方孔炤、秦良玉他们的。
朱树人身边也没太多舌辩之士,这个角色,自然就当仁不让归顾炎武了。
顾炎武二月十九启程,二月二十五左右,就先后抵达了内江、乐山,传达了朱树人的建议。
张煌言得令后,一开始也有点没太想明白:“张献忠盘踞成都,每多几天百姓便多受其害,春耕也多受影响,为何反而要缓进呢?”
朱树人的本意,当然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他不希望灭了张献忠之后,崇祯就能立刻找到借口,调他北上去北京勤王。
所以,朱树人是希望张献忠死后,孙可望这一点没收拾干净的残余,能作为他养寇自重的借口,多拖一年半载。
毕竟都崇祯十六年了,一个军事借口拖半年,这真不算过分,吴三桂都能拖半年,他朱树人凭什么不可以?
只不过这话不能说出来,跟张煌言都不能说,所以朱树人连顾炎武都没告诉,他只是让顾炎武公开说另一种原因:
“张道台,您也不是外人,您跟着国姓爷一起并肩作战也有年头了,还不相信他么?他这是通过王公公,试图向朝廷请命,
让朝廷另派一路人马,到汉中先堵住击溃张献忠后可能北窜的口子,然后再彻底与之决战。成都百姓虽然可能会多受个把月苦,却能避免流毒糜烂更多的地方。
另外,国姓爷估计这孙可望这时候自请分兵,有可能是对张献忠生出异心了,这一点我们一定要充分利用。国姓爷想了一个办法,可以试探孙可望的真心。”
张煌言眉毛一挑,虚心求教:“愿闻其详!”
顾炎武让人取来一张地图,展开之后,把朱树人教他的方略转述了一遍:“张道台请看,这青衣水(大渡河)与岷江交汇的所在,便是乐山,乐山周遭,两江汇流的三叉陆地,分别有三座县城、卫所。
岷江以东的,是乐山县,以及嘉定卫。岷江以西、青衣水以北的,是夹江县;岷江以西、青衣水以南的,是峨眉县。
我军如要由此进兵成都,强攻拿下岷江以东的乐山县和嘉定卫是必须的,但岷江以西,倒不一定要彻底肃清了。哪怕放任不管,依然留在贼手,我军的战船和运兵船只,依然是可以通过的……”
张煌言听到这儿,立刻打断:“这太冒险了吧?不符合兵法常理,如果不肃清夹江县和峨眉县,万一我们主力过去后,成都围城战又打得旷日持久,需要从岷江运粮。
而我们的粮船队不可能每次都有重兵保护,孙可望要是趁虚劫粮呢?我军岂不是损失惨重?这沿江进兵,之所以每处航道汇流要害都必须肃清干净,还不是为了粮道。”
顾炎武只是个传话的,面对质疑当然也不会生气,只是和气地解释:“所以,国姓爷还准备了第二招后手,他希望张道台您这边,可以设法暗中跟孙可望联络,至少也是先恩威并施,达成默契。
比如,先以雷霆之势,强行攻下乐山县,展示我军如果愿战、不计代价,绝对有实力消灭孙可望。但是拿下乐山之后,又不急于渡到岷西扩大战果,可任由孙可望继续占据峨眉、夹江等地。
我军只管假装不顾后路,以少量兵力绕过孙可望沿岷江北进、却以重兵护粮。只要孙可望来劫粮,就予以痛击!如果孙可望不来劫粮,我们就当护航重兵白白多跑一趟。
如此两三次之后,要是孙可望始终不劫粮,那也算是他理解了国姓爷的默契,咱可以继续互不相犯。
但凡孙可望迫于张献忠遥令的压力,出兵劫粮了一次,被打疼了之后又不敢再出,国姓爷便要求您这边往成都散布谣言,只说我军已经与孙可望达成密约、只要他在后续成都之战中对张献忠见死不救,我军就许他自立,不予追击。
如此,孙可望要是还不努力劫粮,张献忠必然愈发猜疑于他,如果他努力劫粮,就会再次撞到我军护粮军枪口上。为求自保,孙可望很有可能会另找出路,被迫与我军达成新的默契的!”
张煌言听到这儿,才算是彻底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朱树人这一手恩威并施,着实有点像后世的平津战役中的攻心战——对于相邻的双子城,先雷霆干掉一座,显示肌肉,表示咱不是不能打,而对另一座,则耐心展示诚意,虚与委蛇。
如今先干掉乐山而留峨眉之兵,跟先干掉陈长捷而留下傅某,有异曲同工之妙。
既然孙可望都跟张献忠分兵了,要说他心里完全没想法,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好好发掘,多半能逮住机会分化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