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如今早已是残花败柳,不知何时就会客死异乡,今日所求者,莫过于追随郎君回一趟长安,不求他物,只求能去阿爷,阿娘坟茔前祭拜一番,纵死也心安。”
云初见娜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面前,眼中含泪抱着他的大腿,轻轻摇晃着。
云初道:“你因何获罪,从实说来。”
崔氏抬头道:“崔秀本是清河崔氏女。”
云初听崔氏这样说,忍不住吃了一惊,他如何都想不到在这姑臧城还会有一个清河崔氏女。
也想不通,以崔氏之盛名,如何会保不住崔秀这样一位本家女子,乃至于让她流落姑臧城成为人尽可夫的驿站罪妇。
崔秀眼中忽然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冲着云初道:“郎君有所不知,崔氏对外,自然齐心协力,然崔氏内斗却同样惨绝人寰。”
云初摇摇头道:“你要是想依靠我帮你复仇那你就想错了,我没有那个本事。”
崔秀摇摇头道:“崔秀只想离开这个污秽之地,去看一眼爷娘的坟茔,假如郎君不弃,崔秀愿意终生留在郎君后宅,不出家门一步,专心教导娜哈小娘子。”
“你不想复仇?”
“我怎么复仇?仇人中有我家祖,有我伯父,有我叔父,甚至还有我的兄弟,您让我如何复仇呢?”
云初犹豫一下道:“清河崔氏啊……超越李氏,长孙氏的清河崔氏啊。”
崔秀抬头看着云初道:“安知以后不会出一个超越两崔的云氏。”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不败落的家族,什么士人,门阀,什么清贵人家,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们会过的惨不堪言,昔日有多么的兴盛,以后就会多么的凄惨。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崔秀,这就是那些高门大户的下场。”
他见崔秀似乎还要说话,就摆摆手道:“你既然没有复仇的意愿,那就好好地教导云娜,你记住了,记死了,我只想让云娜此生快活!”
崔秀低头道:“婢子明白。”
云初叹口气道:“你也不要自称婢子,等我们回到了长安,我就让云娜拜你为师,你教她一生,她供养你一生,这样一来,你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云娜也不会生我的气。”
说完话,云初就抚摸着娜哈黄黄的头,忍不住叹息一声,如果不是娜哈这孩子实在是需要一位名师教导,他根本就不会跟崔氏有半点的联系。
当天,姑臧南城驿站的名册上,一个叫做张淑的罪妇被马龟用红笔勾掉了,原因是——暴毙。
过不了多久,南城驿站还会有三个上了年纪的罪妇暴毙,其中,就有一个叫做崔秀的罪妇。
相信,随着时间的拉长,这些册页会逐渐丢失或者被损坏。
去追逐老猴子的人在第三天的时候回来了,老猴子的人马已经上了乌鞘岭,所以,那一队骑兵只找回来了三十六具和尚的尸体。
凉州刺史府的法曹,终于允许云初离开姑臧城返回长安。
此时已经是碧云天,黄叶地,北雁南飞之时。
十三个人,十九匹骆驼,一匹马,云初没有选择翻越乌鞘岭,那座山过于险峻,他带着孩子跟女人,根本就没法走那条路。
于是,他折路向东,踏上了赫赫有名的萧关道。
这是马荣推荐的道路,萧关道是大唐的官道,走这条路,云初可以按照驿足们的行走路线,每隔八十里就入住一次官家驿站。
远离了老猴子这个灾星,云初即便是在翻越六盘山的时候,都平安无事。
抵达历来有西出长安第一城的原州。
此时,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关内道的原州并没有云初想象中那么繁华,相反,在他看来大唐的民生堪忧。
这里没有西域人口中的天堂,也没有粮食作物会自己生长,没有蜜糖掉进嘴巴里的事情,更没有四时不谢的花朵,吃用不尽的果蔬,桑蚕需要人们照料,才能结茧,抽丝。
唯一让云初感到欣慰的就是哪哈越来越文静,虽然一头的金跟那一双碧绿的眼珠依旧引人注目,一身的大唐小姑娘的装束,却让她显得更加别致。
就是哪哈怀里的那只带着豹子花纹的狸猫让云初忧心忡忡。
他誓,耳朵尖上带着一撮毛的狸猫,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狸猫,假如云初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眼角有泪痕,耳朵上长着一撮毛的家伙应该叫做猞猁才对。
如今,这头幼小的猞猁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大肥。
娜哈念念不忘的旱獭大肥在她离开的时候没有送别,更没有跟着过来。
好在,这个在六盘山自动钻进她帐篷的小猞猁很快又占据了她的芳心。
最让云初感到不解的是,崔氏并没有阻止娜哈耍棍子,反而每天制定了时间表,督促娜哈将耍棍子列入一天最重要的练习科目之一。
平日里娜哈喜欢耍棍子,可是,制定成必修科目之后,娜哈就不怎么喜欢了,为此,崔氏动用了木尺。
听到娜哈的嚎哭声,好几次云初都想冲进去阻止崔氏的暴行,走到门口之后,他还是忍耐住了。
这该是娜哈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