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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城震荡了,那些首尾两端的封臣们,那些观望不前的领主们统统震惊了,因为他们都没有料到战争会结束得这样快。此刻,胜利者正率着大军向燕京城进发,他们不得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像潮水一般涌出燕京城,来到百里梨林的前面,迎接真正的燕君,唯一的燕君。
管氏,百里氏,屈突氏,钟离氏,这些明确的表示了支持谁,站在了燕十八的对立面的贵族们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燕十八,可是燕十八却选择了视而不见,有时候,视而不见也是一种惩罚,于是他们又聚集在宫门前,摘下了头上的板冠放在地上,就差没有缚荆请罪了。
燕十八晾了他们三天,也让他们足足跪了三天,百里景年已老迈,因为熬不过炽烈的太阳而昏了过去。这时,燕十八把他们请进了宫里,大摆筵席,好吃好喝的款待,却对他们的过往只字不提,但是却将他们的家族爵降了一等,没有人对此有任何异议,毕竟,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燕无痕做为陇山燕氏的家主,又是燕十八坚定不移的支持者,燕十八当然会表彰他的功勋,如今他已是燕国的上将军,继承了燕却邪的爵位,入驻了上将军府,也就是以前的大将军府。
该罚的罚了,该奖赏的奖赏了,燕京城外的大军也已卸甲归田,这场战争就像一场闹剧一样结束了,燕十八在众臣的欢呼声中蹬上了观星台,在新任大巫官的见证下,接受了昊天大神与玄鸟的赐福,成为了真正的万乘之君。
和平再次降临燕国,每一位燕人都在赞叹着燕十八那伟大的功绩,已经没有人想起,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去提起,这伟大的功绩来得不仅让人始料未及,而且还极易惹人诟病,不过,谁又敢当面去质问一位万乘之君呢?尽管燕十八的确是背信弃诺,但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
不过,昊天大神是冷漠无情的,古老的传统,像冰山一样的信仰,又多了一丝裂痕。历史是由英雄传造的,传统是因英雄而诞生的,而它们,也必将因英雄的所作所为而结束。
此时,燕十八正蹲在墙根下挖坑,锄头上沾满了泥土,坑越挖越深,他的额头上也滚起了颗颗汗珠,站在一旁的巫官和宫人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却没有人敢劝他,如今的燕十八已不再是从前的燕十八,他的雷霆手段令天下人害怕。
挖了半刻钟,洞口的泥土高高的垒了起来,燕十八并没有挖到他想挖的东西,尽管他清楚的记得,兔子毛就是埋在了这里,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一个五岁的顽童埋下的兔子毛早就被泥土腐蚀了,再也找不到丝毫痕迹。
燕十八发了一会呆,从怀里掏出那把短剑,从燕止云身上寻出来的,想要依此而刺杀他的短剑,摸着那短剑的纹路,触手冰凉冰凉的。
他把短剑插在坑底,把坑洞的泥土推下去,把它埋起来,像埋当年的兔子毛一样。把洞封好,扯过一把又一把的杂草撒在上面,撒得严严实实,就像是在为新坟添加茅草。等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落山了,他累得气喘吁吁。
“八哥,这是你十二岁生日时,我送你的物礼,赠去的礼物,怎么能收回?”
燕十八举步向壁垒森严的宫殿走去,喃喃自语:“真相,真相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
“真相真的不那么重要吗?”
燕氏三兄弟回到了大将军府,燕武第一时间便派人去将身在陇山的母亲接了回来,燕夫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她在为已故的丈夫在做蕨菜大肉饼。
燕无痕提着一盏青铜鹤嘴灯站在空阔而萧索的院子里。因为长时间没人打扫,院子里积满了落叶,被风一吹,打着旋儿飞来飞去,有些往油灯扑来,有些在墙角徘徊。这是卫大神医往日所居的小院,那株大梨树投下了黑暗的影子,笼罩着一方石桌,上面积着一层灰。
燕无痕用袖子把灰尘扫开,桌面上的棋盘便显露了出来,纹路依旧清晰,那是姬烈和卫大神医用短剑,一剑,一剑刻出来的,如今棋盘依旧,人事却非。
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了一会,却再也听不到那温婉的笑声,动人的埙声,燕无痕提起灯,走出了小院。
两名女奴拿着扫把朝他走来,见了他避在一旁,低垂着头,就像是在面对着父亲一样。燕无痕怔了怔,是啊,我现在是上将军,是陇山燕氏的家主,不再是燕京七虎。
“这里不用打扫,把它封存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入。”燕无痕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威严而生冷。
“是,家主。”
女奴们不敢去揣摩上将军的心思。
燕无痕提着灯离去,灯光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真相已经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