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蛮夷,无人敢称王。”
“南楚,不是蛮夷。”
马车从两排守陵兽的中间穿过,凉爽的林风吹起地上的落叶。
幽山是一座坟山,山势不高,却颇是雄奇,因为凤歌城方园五百里是一片平原,唯它一山独高,它居高临下俯视着凤歌城。自从第一代楚人,也就是乘着独木舟飘到大江之南的那七个兄弟埋葬在山上之后,楚国历代的君侯都葬这里。
山间的松柏很是苍翠,一座座陵墓分布在四面八方,有的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幽山,与它不可分割的相连在了一起,有的被松柏和野草掩盖,即将失去痕迹,但也有一些坟土犹新,上面还撒着一截一截的茅草。
马车穿过高大的辕门,守陵的甲士简单的检查了一下便放行。一名老得快要入土的老人爬上了马车,坐在楚舞的车辕上,带着楚舞去寻他的娘亲。
“就是这里。”
老人穿着粗布麻衣,一看便是位奴隶,可是楚舞却知道,他并不是奴隶,而是自己的三叔,自从与君父争位失败之后,这位三叔便抛弃了一切,来到了这里,聆听风吟,与鬼魂说话。
那是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它位处于陵园的边缘地带,若不是老人的指引,楚舞根本找不到它。
坟包很小,没有守陵兽,也没有陵墙,甚至连墓志铭都没有,在那块黑色的墓碑上简简单单的刻着一行字。
“中央之主,孝成王之女,姬凤之墓。”
娘亲是孝成王的女儿,孝成王是景泰王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率领诸侯联军跨江伐楚却被飓风卷入了江底的天下共主。当然,世间还有另一种说法,有人信誓旦旦的说,在孝成王率军渡江的那一天,江上风平浪静,根本就没有什么飓风。至于孝成王最后的归宿,倒是的确不假,在江底喂鱼。然而那人却说,孝成王是被人困住了手脚之后,再扔进了江里,而那些诸侯联军也同样如此。
人都死光了,大江是沉默的。孝成王是不是被人困住手脚扔进了江里喂鱼,成了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题,但是,造谣的那人却因此被楚侯,也就是楚舞的祖父困住了手脚,扔进江里喂鱼,这很可笑。
楚舞的娘亲是那场战争唯一的幸存者,按楚国给出的说法,楚侯在得知孝成王遇难之后,尽管孝成王是来讨伐他的,他却仍然尽着臣子的本份,派人沿江寻找,不想,却因此发现了孝成王的女儿。
楚舞的祖父欣喜若狂,以最高规格的礼仪把只有十三岁的王女姬凤迎入了凤歌城,等待了五年,景泰王却没有派人来接他的妹妹,于是,楚舞的祖父只好把王女嫁给了自己的儿子,楚舞的父亲,楚连。
楚连要称王了,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此举意味着楚国再也不是大周王朝的封臣。
“君父啊,南楚不是蛮夷,你这样做是何其的愚蠢?你以为杀了我的娘亲,再立我为世子,便可以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而且还是两全齐美,既想称王,又怕给楚国带来灭顶之灾,所以留下后路。殊不知,这是多么可笑的自卑啊。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和你一样的愚蠢!”
风吹过柏树林,发出‘呜咽呜咽’的声音。楚舞走到娘亲的坟前,跪下来,坟土是新的,上面稀稀拉拉的散落着几把茅草,可见,再来祭拜娘亲的几乎没有,或许,这些茅草是娘亲最为亲近那个宫女撒下的吧。
昨夜刚下了一场雨,泥土有些潮湿,入鼻有一股清香,楚舞跪在坟头,抓着一把截断的茅草轻轻的撒在坟前,动作很轻柔,眼神很哀伤,他的娘亲很美,很温柔,幼时,娘亲总是轻轻的把他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唤着‘舞儿,舞儿,快给娘亲跳个舞吧。’
娘亲从来不用熏香,身上却很香,娘亲就像是玉做的一样,高贵而华美,可是如今却孤零零的躺在这肮脏的泥土里,楚舞再也不能给她跳舞,再也看不见那双温柔的眼睛。
“三叔,是谁来过?”
撒完了茅草,楚舞仍然跪在地上,佝偻着身子去拔坟上的野草,尽管那坟土很新,上面没有一根野草。他的手在颤抖,小心翼翼的,深怕弄痛了什么,娘亲很怕疼,也怕血,常常做恶梦,醒来时,会紧紧的搂着他,泪流满面。
“是君上。”
老人拄着一截树枝,苍老的面容在树影里阴晴不定。
“他说什么了?”楚舞没有回头,在坟头的边缘处好不容易找到一根野草,他把它轻轻的拔出来,却没有扔掉,而是揣进了怀里。
“什么也没说。”
对待楚连,楚舞没有用尊称,这是忤逆不孝的,可是老人却仿佛没有听见,他拄着那截树枝,好像已经是个死人。或者说,他与这座幽山俨然一体,生冷而死寂,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勾起他内心的波澜起伏。
“多谢三叔,我会再来的。”
楚舞从地上爬起来,华丽的锦袍上沾满了泥土,他没有去擦拭,而是朝着老人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