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得流血吗?燕人自己的血。”
“君上,这是大争之世啊,非存即亡,哪有不死人的?不过,我们也不能再等下去了,越等,他们的心就会越骄纵,那时才是覆水难收,血流成河。”
老卿相耐心的解释着,语重心长,他想,新君只是刚刚继位,不明局势,所以才会紧张,从而滋生了妇人之仁。然而,他却知道,新君并不是傻子,心中虽怀慈悲,却不会一味的仁慈。
管离子曾经见过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那时燕十八才五岁,因为染了风寒,积食不畅,需要挨饿,巫官饿了他三天,只给他水喝,就在燕十八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先君把燕十八最喜欢的,一手养大的兔子扔在了他的面前,与兔子一起掉在小燕十八面前的还有一柄短剑。
要兔子,还是要活命,摆在了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子面前。
一天后,先君与管离子一道去探视燕十八,小小的燕十八乖乖的坐在矮案后面,他把自己收拾得很整齐,头上戴着小板冠,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褶皱。矮案上放着那把短剑,还有一方木盘,盘里的兔子肉已经被他吃光了,他正在用布条擦着嘴角的血迹与兔毛。
看见先君与管离子进来,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闪了一下,双手托在眉前,重重的拜倒在地上。先君问他,这只兔子与你朝夕相处,你为何如此残忍,竟要剥它的毛,食它的肉?
小燕十八不慌不忙的抬起头来,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隐忍的泪花,神态却是不卑不亢,他脆生生的答道,我养大了它,开心的时候与它说话,不开心的时候也与它说话,它是我的朋友,可是我要死了,我很害怕,我不得不吃它,吃了它我就不用害怕,它是我的朋友,应该知道我有多么害怕,所以肯定不会怪我。
说完,他呜呜呜的哭起来。
管离子问他,既然你问心无愧,为什么又要哭泣?
小燕十八耸着鼻子,满脸都是泪水,他说,等我吃了它,我才发现,我还是害怕。
先君冷冷地问,若是时光可以逆流,你还会不会吃它?
小燕十八认真的想了一下,吸着鼻子答道,时光不是太阳,落下去了还能升起来,所以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吃它,不过,我现在活下来了,虽然很害怕。
哈哈哈。
先君大笑起来,指着胆怯的小燕十八,对管离子道,燕国之强盛,必然始于此子之手。
是啊,燕国之强盛,必然始于新君之手。
想到这里,管离子微笑起来,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先君要立燕十八为储君,只不过,这孩子太过聪明,他的那双眼睛看透了一切,从而使他说话行事更为谨慎,不想,在无知的世人面前却落得了个怯懦的形象,成为了燕国众所周知的小傻子。
怯懦么?一个敢直面内心恐惧的人,会是怯懦之人么?
真是无知啊。
而这些人,便是那些蠢蠢欲动的蠢货们,他们自己是一只只老鼠,却讥笑着骄傲的玄鸟不敢落在地上与他们争抢石头缝隙里的粮食。
管离子的眼神锐利起来,玄鸟还很弱小,在它还没有能力翱翔青冥之时,我会拿着剑,守护在它的身旁,斩杀一切对它心存觊觎的人。总会死人的,总会流血的,做过了的事情,就没必要去后悔。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
“老卿相,我想,或许可以不用流血。”
管离子回过神来,凝视着燕十八。在这一瞬间,燕十八的眼睛又像他五岁时那样亮,他看着老卿相,微笑着:“燕人死在这片土地上,是为了燕国的强大,九叔死在征途上,自然也是为了燕国的强大,我想,我的三位仲兄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需要一个人去告诉他们,并且给予九叔应得的荣耀,而现在,在燕国的这片土地上,只有一个人可以避免这场不必要的流血。”
“那人是谁?”管离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眯着一双凤眼,眼底藏着一丝生冷。
然而,燕十八却仿佛并未看见老卿相那冷得像刀一样的眼神,他依然微笑着:“那人,自然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