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大地,方园千万里,每一天都在发生着许多巧合的事情,而有些巧合更是近乎于离奇。
此刻,宋国的世子宋伯约就觉得他遇到的事颇为离奇,一只浑身乌黑的鸟停在他身旁的一根横梁柱上,在那横梁柱下站着他的家臣鱼罗夫。
鱼罗夫是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他的样子极其狰狞,因为他曾经在一场战事中被火箭射中脸庞,虽然幸运的活了下来,但是他的那张脸却完全毁了,整个面孔就像一滩烂泥,眼睛也瞎了一只。现下,他正睁着那另外一只烂眼,注目着门外。
门外,空空无也,只有静静的月光洒在台阶上。突然,一滴血滴在那台阶上无声的绽开,紧接着,一条月白色的人影翻了下来,按着胸口跪在台阶上,血,殷红而又粘稠血顺着他的手指缝隙往下流,把灰白色的台阶浸了一滩。
鱼罗夫大步上前,沉声道:“可有见着人?”因为他的嘴也被烧烂了,说话不关风,所以导致他的声音很怪异,像是藏在水里面发声一样。
月白人影摇了摇头。
“是谁?”鱼罗夫问道。
月白人影身受重伤,只要一张嘴就会有血从那嘴巴里喷出来,把他的声音完全掩盖了,他颤抖的伸出手指,在台阶上划了几个字,然后‘扑通’一声扑倒在台阶上。
铁士,宋让。
歪歪斜斜的四个血字格外醒目,看着它,鱼罗夫那张烂泥般的脸更扭曲了,他招了招手,从回廊上的竖柱后转出另一名月袍人,默然的将那已经死去的人抱走。
“宋让。”
鱼罗夫抬脚把那四个字擦得一片模糊,反身向屋内走去,边走边道:“世子殿下,是宋让出的手,既然宋让在景城,想必那个傻子也在。”
宋伯约放下手中的竹简,把它卷成一筒,动作很优雅,尽管半宿过去,里面的字他一个也没看清,可是他的神态却仿佛有些疲倦,像饱读累卷一样揉着眉心:“没想到他会来景城,更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里遇上他,我的外甥。鱼罗夫,说说吧,你的想法。”声音不高不低,神态高贵,但却微笑着,好似平易近人一般。
鱼罗夫已经习惯了世子殿下的优雅与刻意的平意近人,只不过他是世子殿下的家臣,家臣是不可以从封主身上看到缺点的,于是他低下了头,瓮声翁气地说道:“殿下此番入陈,所行之事功在社稷,岁在千秋,这是难以抹灭的事实,但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何君上却会在殿下即将功成之时,急召殿下回国?”
宋伯约想了一下,皱眉道:“君父要我回去,自然有他的道理,做为臣下,岂敢私心揣度。”
好一个臣下,而非儿臣,鱼罗夫听出了其中的意味是那样的不甘却又无可耐何,这一次,他随宋伯约来到陈国,是因为伐杞之战后,宋国在陈国与召国之间有一片小小领地还没有分封,宋侯为锻炼自己的儿子,便将这片领地的处理权全权交给了宋伯约。而这片领地是宋侯刻留下来的,它的作用,自然不是那么简单。
宋伯约领会到了宋侯的意图,他来到陈国后,通知陈侯与召侯,说是因间隔过远不便管理,要将那片土地赠给两国,成功让陈国与召国产生了纷争,进而他又从中大肆挑拔,竟使得陈国与召国险些开战。
但是,他做得太过了,陈国与召国明里暗里都算是宋国的属国,如果他们真的打起来了,宋国必然会出来持公道,而这种三角纷争,事后多半落不了什么好处,甚至有可能把二国推向并不遥远的大雍与强齐,这显然不是宋侯所愿意的,于是便命巫官前来将他好生一顿申饬,并勒令他即刻回国。
此时,鱼罗夫翻着一只烂独眼,瞅了一眼那故作泰然的宋伯约,平静的说道:“殿下恕臣大胆,如今的君上已经不是昔年的君上了,他已经六十多岁了,眼已渐昏,耳根不净,自是希望宋国太太平平,可是这样,宋国何时才可与雍齐争雄?”说着,等了一下,见宋伯约并未喝斥,又道:“不过,如今事已至此,我们只能遵令回国,但是今夜发生的事,臣以为,正是昊天大神赐给殿下的另一件礼物。”
宋伯约道:“何以见得?”
鱼罗夫道:“殿下应知,当年君上为何将侯女下嫁安国,不错,正是想借机搅乱安国,令人失望的却是侯女之子居然会是一个傻子,而一个傻子是不可以成为储君的,所以,君上才会大失所望,不再管他。但是现下,臣已经确定此子绝非傻子,如今正在前往燕国的路上。殿下是他的舅父,若是殿下邀他至宋国,我想他不应该拒绝,也不容拒绝。等到了宋国,殿下便将他奉给君上,君上必定欣慰。”
宋伯约陷入了沉思中,这一次他前半部份做得很好,正遂君父的愿望,后半部份做得很出彩,却受到了申饬,心里怎会没有怨气,可是他现在还不是国君,他只能把那怨气吐进肚子,还得做出一副谦孝恭顺的样子给天下人看。
而这,他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迅速的在心里盘恒了一下得与失,安国不同于陈国与召国,在安国的周围,可没有什么雍、齐大国,行事自然会少了很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