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总是第一句最难说,一旦起了头,那心情也便跟着摊开了。
“其实王希有和我说过怀疑,但我以为……”冉霖忽然想不出合适的说法了。
也没有伤心欲绝,就是堵得慌,那种混杂了难过,失望,以及其他阴郁的情绪,堵得他难受。
陆以尧却懂:“你以为的,未必是别人以为的。”
冉霖看进陆以尧的眼睛,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他至少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陆以尧不闪不躲,只淡淡问:“他给你打了吗?”
冉霖的眼里黯下来,半晌,问:“如果是你,会给我打吗?”
陆以尧不喜欢这种假设,皱眉摇头:“如果是我,一开始就不会做这种事。”
冉霖:“要是头脑一热做了呢?”
陆以尧:“负荆请罪,斟茶认错。打电话算什么?”
冉霖:“……”
陆以尧:“你笑什么?”
冉霖:“神经病。”
陆以尧囧,感觉一腔热血遇到了冰冻卡,可看着冉霖脸上有了点笑模样,又觉得冻就冻吧。
冉霖时不时就会有种陆以尧生错了时代的感觉,这人该穿长袍马褂,吟四书五经。
“你打算怎么办?”冉霖深吸口气,缓声问。
陆以尧现这是一个经典问题,不,应该是一张经典问题提纲。
所以他给的答案也一样:“不怎么办。告诉你,只是希望你以后防备着点。”
按照流程,接下来冉霖就会提和大楚姚红一样的以牙还牙论,比如整回来,或者把录音放出去……
冉霖:“放心,我会的。”
……你能不能按提纲来!
冉霖疑惑地看着陆以尧脸上的表情,不太确定道:“你不是让我防备吗。我会的。还有什么问题?”
陆以尧对着友人微笑:“没问题。”
总不能说因为你答应太痛快了,我没机会再讲准备了一肚子的人生哲理,所以有点憋得慌吧。
冉霖奇怪地看了陆以尧一眼,却也没再追问。
打开手机,翻出陈胜吴广群,冉霖没做什么,只静静看着群成员头像。
陆以尧凑过来看两眼,忽然道:“群名起的就不好。”
冉霖懂他的意思——陈胜吴广的起义军最后四分五裂,全军覆没。
敲门声响起。
陆以尧一愣,把手机收起来,起身去开门,结果是服务员送来赠菜——消费满额度的顾客都有。
服务员的出现打破了密闭空间中的压抑,待她离开,冉霖把手机屏灭掉,放回了口袋。
陆以尧意外挑眉:“我还以为你会给他打电话。”
“如果我给他打了,你会阻拦吗?”
“会。”
“觉得我犯傻?”
“不,你的说法太美化了,应该是愚蠢。”
“……”
陆以尧看着冉霖气得牙痒痒又完全没办法的模样,终于觉得这个沉重晚餐里有了那么一点点快乐。
冉霖知道这人是故意的,最后无可奈何白他一眼,终于拿起筷子吃了今晚的第一口菜。
陆以尧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冉霖比他想象得要冷静,也更通透。
不是不生气,不是不受伤,只是把这个圈子看得太明白,所以能够理解。
就像方闲得知了自己父亲是当年唐家灭门的凶手之后,也理解了唐璟玉做过的一切。
但唐璟玉和张北辰得到的待遇一样——被理解,却无法被原谅。
唯一的区别是方闲采取了更激烈的手段,而冉霖只把这些默默放在了心底。
如果现在张北辰打电话来解释,冉霖会原谅吗?
陆以尧不知道。
因为这个如果并没有生。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耳边忽然传来询问。
陆以尧抬头看冉霖,实话实说:“昨天。”
冉霖皱眉,现自己一直忽略了很重要的问题:“照片和录音怎么来的?”
陆以尧说:“我总有自己的办法。”
冉霖眯起眼睛。
陆以尧坦然微笑。
冉霖忽然疑惑了,这个疑惑从陆以尧拿出照片和录音的时候就存在,只是刚才脑子乱,没顾得上问:“你不生气吗?”
陆以尧想了想,说:“刚出事的时候很生气,但等知道真相的时候……还好。可能是气过了吧。”
冉霖定定看他:“那难过呢?”
陆以尧沉吟了下,才缓缓摇头。
冉霖嘴唇未动,还要说什么,陆以尧却抢先道:“如果这事儿是你干的,我会非常生气,并且难过。”
冉霖怔住,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可又怕陆以尧再说下去,自己心脏受不了。
偏陆以尧还等着呢:“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冉霖苦不堪言,咬紧牙关,默念冲动是魔鬼。
“好吧我告诉你。”没有提问,陆老师就自问自答,“因为你冉霖,是我陆以尧的朋友。和你是几线我是几线没关系,和我俩是不是艺人也没关系,今天就算我俩一个开出租车,一个当交警,你如果开了我的罚单,我也会很生气。”
“但是……违反交通规则就应该开罚单啊。”
“……这只是个比喻!”
冉霖看着陆以尧认真的模样,苦了一晚上的心里仿佛被塞了一颗糖,糖一点点化开,驱散了苦,透出了甜。
正好说到这里了,陆以尧也就顺着话头道:“今天这顿饭,除了张北辰的事,我也想聊聊我们的事。”
冉霖正在喝汤,勺子一个没拿住,摔回碗里,出清脆声响。
陆以尧囧:“我又不能把你吃了,你这是什么反应。”
冉霖满脑袋都是“求吃”,他觉得自己可能要疯。
陆以尧没察觉,自顾自道:“我在圈里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你是第一个,所以我以前也没遇见过这些问题,搜集整理和分析都用了一些时间……”
冉霖总觉得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听到一份“浅谈娱乐圈友谊”的学术报告。
不料陆以尧却忽然抛出了个问题:“如果我明天绯闻缠身,糊到地心,再没人找我拍戏,粉丝也全都脱粉,你还拿我当朋友吗?”
冉霖被陆老师描绘的人间炼狱吓着了:“当然,你都那么惨了,我怎么能落井下石。”
陆以尧扶额:“我要的不是同情。”
冉霖囧,思索再三,语重心长:“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设问这种方式,可能不适合你。”
陆以尧生无可恋,决定听从友人建议,直截了当道:“我想说的是,我把你当朋友,和你红不红是几线都没有关系,那反过来,你把我当朋友,是因为我红吗?”
冉霖想也不想:“当然不是,比你红的还有那么多呢。”
“谢谢。”陆以尧做两个深呼吸,感觉心绪宁静了,继续,“所以,你不用管舆论怎么讲,粉丝怎么说,没有谁贴谁谁抱谁的,生活是我们自己的,朋友也是我们自己的,不用别人理解,也不用给谁交代,彼此舒服就好。”
冉霖愣愣看着陆以尧,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心忽然乱起来。
很多事情,感觉到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他没料到陆以尧会这么坦诚。
咖位和粉丝的吐槽与厌恶是他俩之间最敏感的话题,不,或许是所有艺人朋友之间最微妙的话题。
可在陆以尧这里,没有什么是不能摊开在太阳底下的,芥蒂之类的东西更是不存在,有事说事,有问题聊问题,直来直去,清清爽爽。
不知怎的,冉霖忽然想起了唐晓遇说过的话:“今天早上我和唐晓遇聊天,他说做艺人有时候挺身不由己的,包括艺人之间的关系,也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哪怕是关系很好的艺人,也有可能因为自己以外的原因,关系越来越淡……”
“没有自己以外的原因,任何外因都要通过内因起作用,”陆以尧抬手指自己心脏的位置,“最终原因还是在这儿。”
扑通,扑通……
冉霖看着陆以尧心脏的位置,却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声如擂鼓。
他忽然觉得自己配不上陆以尧的坦诚。
朋友是要以心换心的,他却披着“朋友”的皮,惦记着其他。
“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帅?”陆以尧好笑地看着呆愣的冉霖,“要迷上我了?”
冉霖情不自禁地点了头。
陆以尧心里划过一丝异样,没等他去细品,却忽然听见冉霖说——
“我不只是拿你当朋友。”
陆以尧愣住,满眼茫然:“那当什么?”
冉霖咽了一下口水,忽然没勇气继续。
陆以尧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心中的异样感再次冒头,看着他的目光越来越疑惑。
冉霖被看得呼吸困难,搜肠刮肚,终于找出来一句:“……而是当特别好的朋友!”
陆以尧抿紧嘴唇思索,不确定是他多心,还是真的哪里怪怪的。
冉霖一边骂自己没种,一边松口气,礼尚往来地给陆以尧夹菜,夹得比自己的碗还满:“快点,都要凉了。”
陆以尧缓缓眯起眼睛,看着友人的殷勤,总觉得非常可疑。
这种异样感一直持续到回酒店的电梯里,冉霖能明显感觉到陆以尧在困惑,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说出那句蠢话的自己塞茶杯里淹死。
楼层迟迟不到,电梯陷入了微妙的安静。
往日很快的电梯忽然变得慢起来,冉霖焦躁不安,索性没话找话:“那个微信群名……是谁起的来着?”
陆以尧条件反射地思索起来,完全没考虑这个问题出现的时机有多奇怪。
“顾杰吧……”陆以尧在记忆长河里找到了答案。
叮地一声,电梯抵达。
冉霖从来没觉得这个声音这么悦耳。
“那就怨顾杰了,一开始名字起的就不祥。”冉霖走出电梯,最后留下的就是这么句话。
粗线条如陆以尧,也感觉到了冷场和尴尬。
看着电梯门缓缓关闭,陆以尧感觉自己脑袋里的另一扇大门,正在缓缓打开。
远在大连拍戏的顾杰还在片场赶工,原本台词说得好好的,忽然一个喷嚏,NG。
就在顾杰莫名其妙的时候,横店这边,李同接到了老板的召唤。
但是老板召唤他来之后,又不说话,只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似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挣扎。
李同被看得头皮麻,索性开口:“陆哥,有什么话你就问吧,不管是百万大V还是演员演戏的事儿,我现在都行!”
陆以尧很欣慰助理的专业素养,但思索再三,还是摇摇头:“算了,你回去吧。”
李同有点失落,他怀疑自己老板的题库又开辟新领域了,但显然,老板在这一领域里,对他还不够信任。
目送带着无限好奇和遗憾的助理离开,等到关门声响起,陆以尧拿手机给霍云滔了一条微信——
【在吗?有事请教。】
那边回得很快,就是不甚友好——【如果你还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词,我就真的不在了。】
陆以尧没理他,直接过去酝酿多时的提问——【如果一个关系特别好的同性友人和你说“我不只是拿你当朋友”,作何解释?】
微信没回。
语音电话来了。
接通后霍云滔说的第一句话是:“就算你讲文言文我也原谅你,快,最近正无聊呢!”
有的友谊建立在同生共死上。
有的友谊建立在相知相交上。
有的友谊建立在携手并进上。
有的友谊建立在八卦之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