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的双眼望在苏怡身上,但南宫天圣知道苏先生在看他。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突兀的声音在场间响起。
“陛下,您老了。”
上一刻还在跟苏怡说着吃饭睡觉的道理,下一刻便话锋突然转变,若是一般的人说不定会愣住片刻,要仔细想想才能回过神来。
可南宫天圣不是一般人。
甚至他还知道这只是开端,从苏先生进御书房的时候起,他便做好了准备。
南宫天圣在三十岁的时候登基,从此年号改为天圣,现在已经是第二十八年。
今年他五十八岁。
但他不是一只逞强的年迈雄狮,也没有龙颜大怒,仅仅点了点头。
“是啊,已经老了。”
苏先生将桌上一块精致的丝绸抓入手中,说道:“老了就应该休息。”
南宫天圣食指在光滑柔顺的酒碗上来回轻拭,垂眸,开口说道:“不知苏先生所言何意,还请细说。”
苏先生将手上的油污和嘴角的菜渍仔细擦干净,终于抬起头来与南宫天圣直视。
今夜生了很多大事,无论是浮生阁内青友会的比斗结果,还是神秘黑袍人与铁金刚设计伏杀国师千尺,又或者是王雪峰单身独闯道明山险先杀死道藏,这些都足以惊动大陆,甚至后两件事情还能影响两国今后战争胜负的走向。
这一切都注定会记载下来传予后世,可单论重要性,都比不上苏先生开口说出的五个字。
他的语气很寻常,很平淡,听上去没有什么力量。
但他神色专注,不苟言笑,让人莫名觉得认真。
是的,苏先生很认真,不是在开玩笑。
“陛下,退位吧。”
...
一言道出,满堂俱静,连吹进大殿内越来越急的冷风也骤然停了下来。
大殿只是间寻常的大殿,平日偶尔用来布宴用。抬头依旧四处可见金碧辉煌,和无数颗耀眼明亮的珠宝镶嵌在画壁上。
一锭银子很俗,但若是铺成银山便十分美丽,惊心动魄。
南宫天圣很喜欢这种明亮的金黄,也很喜欢看画壁上雕龙的浮雕,还有头顶如夜间星海一般的宝石。
可今夜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站在这间大殿内,劝说他退位。
甚至这连劝说都算不上,因为从始至终苏先生脸上的神色都无比平静,仿佛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在谈论明天早上是吃巷口的胡辣汤,还是绕过两条街去买笼牛肉陷的饺子。
直至此刻,南宫天圣依旧没有喊出护驾那两个字,也没有令人驱走这位不请自来的苏先生。
他微笑,说道:“先生说笑了。”
苏先生摇头,说道:“与不熟的人,我从来不开玩笑。”
南宫天圣说道:“可先生片刻前还请我喝酒。”
苏先生点点头,说道:“我的酒很贵。”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觉得太有什么什么的嫌疑而没有说出。(注一。)
南宫天圣开口,终于问道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这个问题涉及甚广,若真是如他想象那般,恐怕传出去会在整片大陆都揭起一场风雨,而大南亿万子民的唾沫会化成一道滔天海浪,将他拍的永世不能翻身,背上遗臭万年的罪名。
“敢问先生,这是为何?”
“陛下是明白人,怎么问出这种蠢话?”苏先生开口说道:“但也是糊涂才犯下这种大错,若不是大战将起,不能引起军心民心动摇,恐怕您已经没有机会还坐在这里。”
场间沉默,苏先生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敌人能安然无恙从长安城穿过,从头到尾又未见羽林军支援,这怎么说都和陛下脱不开干系。您说,这样的皇帝该不该死?”
南宫天圣脸上的笑容再也没有办法保持,清晰可见他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片刻后才说道:“但先生也说了大战将起,这个时候换国主,依旧对大南不利。”
苏怡低下了脑袋,心中不停默念在藏经阁中新看过的基本经书,根本不敢去探听两人的对话内容。
这是一件很大的大事。
“我不放心。”
因为他不放心,所以坐在龙椅这个位置上的人就要换。
苏先生的这句话很霸气,但很不符合道明寺的作风。
“这是先生的意思,还是寺里的意思?”南宫天圣问道。
“这是我的意思,但必定也是寺里的意思。”苏先生回道。
一时间大殿中又恢复的寂静,苏先生捧起酒坛连最后的几滴酒也不放过,仰头吞入腹中后还舔了舔嘴唇,一脸的意犹未尽。
他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什么事,也十分清楚这件事有多么重要,但他从来都没有担心过出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