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乃荆襄望族,诗礼传家,尤其是近两代中就出了一个榜眼,两个二甲进士,杨家女儿当中就算出不来个“李清照”,也断不能做大字不识的“文盲”。因此立府不久,杨家就重金聘来女先生,教导女儿读书。
杨府“闺学”所在的一进小院叫做知性斋,位于杨府二门以内,大花园子的前边,杨家女儿在这里上学,哥儿们则在外院的明德轩上学。
至于针线女红,杨府中心灵手巧的绣娘不在少数,每位小姐身边都有针线出众的嬷嬷,对小姐们手把手的进行教导,倒也不用再找地方另开学堂了。
雨澜以前的针线嬷嬷就是她的乳娘钱妈妈,被大太太随便寻了个错处到庄子上头去了,王妈妈顶替了钱妈妈之后,也就接替了这个任务。只是王妈妈本就懒怠,又不把雨澜这个小姐放在心上,又哪里肯教她什么针线。雨澜平时就跟着晓月晓玉一起做做针线。
到了知性斋,推门一看,屋里只有四姑娘杨雨霏,正由丫鬟陪着在桌子上写字。见雨澜进来,雨霏笑容满面地起身招呼:“七妹妹来了。”
“四姐姐!”雨澜和她见了礼,叫晓月为她摆上笔墨纸砚,自己拉着雨霏寒暄。“生病的时候多亏了四姐姐常去看我,与我说说话,要不闷也闷死我了。”四姑娘雨霏穿着的还是给大太太、老太太请安时的穿的那件半旧的丁香色妆花褙子,头上绾着垂髻,上插一支点翠朱钗,样式做工不过普通,也无珠宝镶嵌。看其穿戴,就知她的处境,也绝对说不上好。
雨霏就笑:“都是姐妹,说那些个干什么。”四姑娘见谁都是笑眉笑眼,客客气气的。她出身一般,既不占嫡又不占宠。论长相,在所有姐妹中倒数,读书的资质也一般,吟不出好诗作不出好画,讨好老太爷和大老爷就有些勉强。母女两个只能依靠着大太太讨生活,大太太又是那么个刻薄的性子,日子过得也着实辛苦。
大房女儿中,大姐已经出嫁,三姐幼殇,现在以四姑娘居长。大房的几个妹妹中除了雨澜,五姑娘雨霞,八姑娘雨馨一个比一个难缠,她虽是姐姐却处处遭人挤兑,反倒成了人人可欺的“受气包”,倒和同样不被人待见的雨澜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在这大宅门中,雨澜对这份难得的友谊倒也珍惜。
正说着,五姑娘雨霞、八姑娘雨馨前脚后脚进了门。两人都换了一身装束。雨霞穿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头上戴着五彩琉璃步摇,雨馨则穿着碎花翠纱露水百合裙,头上插着象牙白如意簪,衣裳华美,饰名贵,衬得两个小姑娘都如花一般娇美可爱。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雨澜看得眼热不已,同样是大老爷的女儿,这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再看四姑娘雨霏也是满眼的羡慕嫉妒恨,不过一展眼间,又回复了惯常的谦和笑容。
雨澜想起了迎宾小姐的职业微笑。
两个小姑娘都是一脸的傲慢,仿佛没看见雨澜和雨霏似的,一进门就互相瞪着对方,从衣裳到饰,一阵比较。看完了衣裳又看人,目光像是小刀子似的刷刷地往对方身上招呼。
两股十万伏特的高压电流在空中相会,碰撞出噼噼啪啪的电火花。
斗鸡似的对视半天,谁也没有现对方的破绽。两个人哼了一声,各自回到座位坐好。一左一右,占据了第一排的有利位置。见此情景,雨澜也笑着坐回了后排自己的位置上。
大太太和柳姨娘的斗争火爆霹雳,看来已经祸延到下一代了。她正好乐得看戏。
雨霞先说话,声音很大,生怕别人听不见:“金桔,快把父亲专门写给我的字帖拿出来,我要照着父亲的笔迹临帖。”故意把“专门”两个字咬得很重。
金桔立即递上字帖,雨霞用力翻得哗哗响。
雨馨则摆弄着手中的湖笔,冷笑道:“不就是一本字帖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雨霞冷笑一声:“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八妹妹本事大,也去找父亲讨一本去,给姐妹几个也见识见识。”
“你……”大老爷已经好久没进怡宁居了,八姑娘虽是嫡出,但因为任性霸道,在大老爷面前倒不如五姑娘讨喜。大老爷对子女一向严厉,八姑娘每次见他都没什么好脸儿,哪敢去讨要什么字帖。
雨馨气呼呼地坐回座位上,使劲揪着手里的帕子,恨不能将帕子揪碎了。嘴里低骂:“可恶的狐媚子,整天就知道围着父亲撒娇耍痴,扮可爱装可怜,和你那可恶的姨娘一个样……”
雨霞立刻反唇相讥:“那也总比有些人强,横行霸道的像只螃蟹,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做派!”
“你说谁横行霸道!”雨馨呼地站了起来,那意思似乎就要上演全武行。丫头彩凤赶紧拉住她,一叠声地劝慰:“姑娘行行好,可不能再在这里闹事了,大老爷知道了,非揭了奴才们的皮!”若是真在学堂里出了事,雨馨固然少不了要被惩罚,最倒霉的还是她们这些丫头们。
雨霞连声冷笑。
这时最后一个学生,二房的九姑娘雨晴终于到了。九姑娘今年才九岁,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非常可爱。穿着青莲色梅花纹纱袍,梳着双丫髻,一进屋子就闻到阵阵硝烟味。立刻吓得缩了缩脖子。
“四姐姐、五姐姐、七姐姐、八姐姐。”行了一圈礼,才怯怯地坐到雨澜右手边。这是她平时的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