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康没有接话,捧着这两枚药丸子,有欢喜,亦有繁复情绪在心,“早些歇下。”
洛康收好瓷瓶离了房间。
房门半掩,素纨待洛康离去,复又回了房间。
洛俪立在窗前,铺了笔墨,垂眸习字练完,一边摆了个火盆。
姑娘的动作、习惯与洛子很像,洛子练完字,将废纸掷入盆中烧为灰烬,除了留下来的字画,从无败笔。
素纨、素纹、素缱、素绻都是大丫头,翠纱、翠丝是跑腿小丫头。
现在几个丫头挤在一个下等客房里,素纨不愿待那边,便在洛俪跟前侍候着。
素纹在下等客房坐了一阵,就听翠纱翠丝在那儿拌嘴,两个人都想抢靠近窗户地方睡,不过就是个大通铺,也值得他们吵成这样。
另一边,传出铁彩凤的怒吼声:“呸!呸!你们晌午就给本姑娘送这种难吃的点心,本姑娘是第一山庄铁家的大房的嫡出姑娘,你们敢这样对我,信不信我把你们赶出铁家大船。”
素纹低声道:“铁五姑娘胃口好,上船的时候,两个服侍丫头预备了不少的点心、零食,从前儿到今上午,把好几天的干粮全吃完了,闲得没事,要找护船人比试武功,打不过人家还打,打完了就回客房吃东西,吃完了又去打。
今儿晌午让船上给她送吃的,又闲点心太难吃,让两个丫头去厨房做吃的,也挑了一堆的毛病,非逼着两个丫头把做的几盘子吃完,还说‘下次再做难吃的给我,你们俩就吃完。’”
铁彩凤了不得,她们家姑娘不知道比她尊贵多少,人家也没像她那样折腾人。
铁彩凤有时候恼了,会拧人、掐人,训斥、骂上一顿还是轻的。
可这些丫头,都是铁家的家生子,有父母家人在铁家船运、当铺等生意里跑腿、当管事的,自不敢惹她。
洛俪道:“你告诉铁五姑娘,往后一日三餐,她来我这里吃。”
“是,姑娘。”
这里刚传了话,铁彩凤就过来了,进门就笑,“表妹,你可真是善解人意,我的果点被两个馋嘴丫头给吃光了,饿得我今儿前心贴后背。”
后头的两丫头,大眼瞪小眼:五姑娘,你不带这样的,明明是你自己吃光的,却赖在我们头上,瞧瞧你长得珠圆玉润,一瞧就是吃得多啊。
洛俪指了指八仙桌:“凤表姐吃罢!”
“凤表姐,凤表姐,这个好听,比你唤我铁五表姐好听多了,以后就这么唤我。”她抓了点心、饼饵往嘴里塞,“水,水,快给我倒水,我今天饿惨了。”
洛俪蹙了蹙眉,铁彩凤吃相这么难看?她几下就把点心给吃光了。
铁彩凤傻笑一声,“俪表姐还有没有吃的,我还是好饿。”
素纨道:“我去取些果子。”
不多会儿,素纨提了一篮子果子,上面闪着水光,一瞧就是刚洗过的,铁彩凤狼吞虎咽地啃着,动作粗俗,就似好几天没吃饭。
洛俪问道:“凤表姐在顺天府也这样吃东西?”
“不是!”她微怔,“也真是奇怪了,我自从上船睡了一觉后,醒来就特别饿,不吃饱就不成,不吃饱我就想打人、骂人,可一吃饱,我就觉得心情极好,呵呵,我没想到一上船,我这么能吃,所以备的点心水果、卤食全被吃光了。”
洛俪搁下笔,一个转身,抓住铁彩凤的手腕,上头有一道青色的线,“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铁彩凤啃着苹果,“是上船之后冒出来的。”她一答完,“啊,是青线,我不会中毒了吧,呜呜,我一定中毒了,完了完了,我一定是中毒。”
服侍铁彩凤的两人丫头奔了过来,一脸惊慌,若是主子中毒,她们也没法交代,虽然今儿铁彩凤因饿了脾气,可她样一点不怨她,铁彩凤是中毒了。
洛俪坐在铁彩凤对面,她在芙蓉岛看过一些奇闻轶事的书籍,其中有一本《百蛊奇谈》的书,上面介绍了一百多种蛊虫,像铁彩凤这种状况,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中蛊了,“凤表姐中蛊了,中的是饿蛊。”
“饿蛊,这是什么蛊?”
“一种苗疆奇蛊,是一种奇怪的小虫子。它被置入人体内,会不停散一种毒素,刺激人的饿觉,提醒你,你饿了,饿得受不了。可一旦吃得过多,你又会呕吐,将吃下的东西给吐出来,看似吃得多,中得此蛊的人不出两月就会骨瘦如柴。”
铁彩凤不再吃苹果,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腕,“我是什么时候中蛊的?”
两个服侍丫头努力地回想着。
洛俪等着她们忆起些什么。
侍女甲道:“小婢想起来,上船的时候,有一个从船上下来的斗篷人碰了姑娘一下,当时姑娘还气得大骂。”
那人似乎是刻意撞了铁彩凤一下。
铁彩凤当时很生气,冲着他就骂:“你找死!走路没长眼睛?”
他人凝了一下,突地调头回来。
铁彩凤只看到一张煞白的面容,不由得后退数步,“你……你想干什么,想打人吗?本姑娘可是第一山庄铁家的嫡女,我是会武功的。”
他却勾唇露出一抹笑意,突地抢先上了船,道了句:“上等五号房!”
“客官,这房间已经被人定了,你要再住,也得预订明日的铁家大船,这船上的客房全都是昨日之前就定出去的,人家连船资都付了。”
那人很是张狂,“我与他谈,要不他去下等房睡通铺,要么将上等五号房给我。”
上等五号房那边就过来了一个贵公子,身后跟着几个随从,抬箱子的、提着食盒的,还有两个貌美的丫头。
斗篷人道:“把客房让给我,五片金叶子就是你的。”
贵公子原有质疑,可看着制作精美的金叶子颇是心动,这十之二成的叶子就足够从顺天府坐到应天府,何况人家付了五片金叶子,他接过起金叶子,“下船,明日乘船回应天府。”
铁彩凤忆起那人,当即跳了起来,“是他,一定是他!走,我们找他算账去。”
洛俪、洛廉、铁彩凤订的是上等一号、二号、三号房间,而铁彩凤住的正是一号最边上的房间。船共有三层,一层设有五间上等房,自是比不得真正的客栈房间,一间也就十五六坪大小,里面有一张木榻,又有一张榻,八仙桌、书案,几件东西一摆,里面满当当、挤挨挨。虽说挤,但因摆设得当,房间显得很是得体。
二层是中等客房,也有五个房间,但房里设的是上下铺,一个房间有六个床位,按床位收费。
三层是下等客房,里头全是通铺,一个通铺上可以睡六至十二个人不等,可以按人算钱,也可以按包房算钱。
上等客房统络是照着包房算的,从顺天府抵达应天府需船资一间二十两;而中等客房有两种收费方法:按床位计,一个床位三两银子,一个包间是十八两银子;下等客房包间一间十五两银子,按人算则是一人一两银子;又有货舱,一人一个座位,船资二百纹。
五号客房外头,铁彩凤正立在那儿:“妖人,给本姑娘滚出来,你使坏都害到本姑娘身上了,知不知道本姑娘是谁?本姑娘是第一山庄铁家嫡姑娘,你敢算计本姑娘,我叫人把你丢下河去。”
无人作声。
铁彩凤走近门,用脚踹着,直将门踹得震响:“妖人,滚出来!你居然敢给本姑娘下蛊,我要杀了你!你滚出来!”
屋子里,坐着一黑色斗篷的年轻男子,面容苍白无血,嘴唇黑,正闭眸逼毒,被外头的铁彩凤一吵,立时气息乱窜,“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浑身剧痛无比,他歪坐榻上,满脸痛楚,哪来的刁女?他命休矣!
铁彩凤在外头叫嚷一阵,见无人开门,“妖人,我知道你一定在里头,快给我滚出来,再不滚出来,我可要撞门而入。”她拼足全力,洛俪以为她真要撞门,铁彩凤却打了个手势,对她的两个侍女道:“撞门!”
两侍女一望,嘴里出一阵嘶喊。
啊——砰——
双双撞入五号客房。
此刻,四号客房里出来一对年轻夫妻,正一脸好奇立在长廊上张望,这长廊外头有栏杆,以防客人掉落水里,河风吹拂着衣袂。
铁彩凤气冲冲地抓住面容苍白的男子,“给姑娘我装死,你以为我会饶了你,快帮我解蛊,否则我将你大御八块。”
洛俪蒙上轻纱,带着素纹移了过来,门大开着,里面榻上的男子歪倒在床上,面色苍白无血,就似死人一般,眼睛微阖,嘴角有黑血溢出。“凤表姐,应该不是他?”
“从我出门到上船,就只有他撞过我,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洛俪走近,探了一下他的气息,“他中剧毒了,原本在运功逼毒,被凤表姐一闹,走火入魔,逼毒失败,命悬一线。”
铁彩凤现下认定是五号客房的人给她下蛊,非要找人算账不可。
侍女乙叫道:“姑娘,你闯祸了,如果他死了,万一他师门寻上山庄,老庄主肯定会罚你。铁家有祖训,无论是在外历练,还是在外云游的弟子,不得滥杀无辜,姑娘……”
洛俪厉喝道:“你们现在出去!快出去!”
人命关天,还是救人要紧。
铁彩凤听说要死人,她是想杀人,可她从小到大还杀过兔子、老鼠,还真没杀过人啊,她就是做得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