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柳姨娘气急,痛苦摇头,“怀青,你怎能这么想?你瞧瞧梁俊,他也是忠良之后,你看人家,文武兼备,在外头与人合伙做生意,在书院也是寒窗苦读,你怎么就不与他学学。”
“娘,我不是读书的料,就算是习武,这么多年,老太爷就只教了我五禽戏,养父亦只传授我一套鹤拳,他们嘴上说要拿我当洛家人,骨子里可没当我是一家人。洛径、洛征一成家,现下过得多好,可我倒好,一成家就将我分出来单过……”
洛修果然有怨言。
他原就不是洛家人,难道还要洛家人待他胜过待亲子,这不可能。洛家冒此大险将他养大,已经天大的恩情。
“闭嘴!”柳姨娘拍着桌案,“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要不是洛家,我们母子哪有今日。”
洛修扬起头,“娘,他们根本就是瞧不起我,如果真瞧得起我,就该把洛俪许配给我。”
柳姨娘想要喝斥,可这话却又有几分道理。
洛修道:“娘,我去接三妹妹了,长得可真是勾人,如果孩儿能娶这样的美人过门,孩儿誓,再不去花楼胡闹……”
他居然打上洛俪的主意。
屋顶上,洛廉气得不轻。
洛俪说得没错,升米恩斗米仇,这是养出白眼狼来了。
“怀青啊,你醒醒吧,洛家如此疼爱那丫头,人家怎么可能将她许配给你,你已娶妻生子,就好好与玉莲过日子。”
“那女人有什么好的,她连三妹妹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了,领了个蓝梅本就自恃才高八斗,简直笑死人。她生通儿时又伤了身子,郎中都说她再不能生了,一个不下蛋的母鸡,养着有什么用?”
洛修这话说得很寡情。
洛廉听到眼里,又气又恼。
杨玉莲配洛修,那也是绰绰有余。
杨耀宗昔日同意这门亲事,是念在洛修的亲爹情面上。
“你近日就乖乖在家修身养性,认真读书,这可是大老爷下了令的。待这件事淡了,为娘再想想法子,替你纳两房娇妻美妾,以洛家的地位,想靠上洛家的小户人家大有人在。”
洛家在江南的声名可是如日中天,虽然没权势,但名望在那摆着。
有多少举人老爷想投上这棵大树,只要她与媒婆一说,愿意把女儿许给洛修为妾的定然大有人在。
洛修扬头,“娘,我想要三妹妹。”
那日在船上只瞧了正好,他的整颗心都被撩动了。
洛俪在屋顶更是气得不轻,真想提上一把剑,直接夺了洛修性命才好。
什么个东西,自己已经娶妻生子,还敢来肖想她?
“你别想她了!洛家是绝不会同意的,再说她的才华那么高,而且这丫头性子古怪,说话犀厉又有武功,娶这么个人,你可压不住她。”
洛修沉默良久,突地眼睛一亮,“不娶三妹妹也行,那你帮我娶周娥眉为平妻,我要她,她长得美貌,而且我瞧梁俊对她很上心,私下没少替她悄悄预备嫁妆,将来的嫁妆肯定不少。”
梁俊这几年生意做得不小,客栈、当铺、绸缎庄、货船全都有,又在江南置了千亩良田的大庄子。
“周娥眉可没杨玉莲这么好对付,我能寻个藉由夺了杨玉莲掌理家中事务,可周娥眉却是个精明的,虽然性子比洛三娘那臭丫头好,却也不是省油的灯。好了,你就别有的、没的乱想,就听为娘的,过些日子,我替你纳两房娇妾,萧家眼下可就你一根独苗,而你还只得一个嫡长子。怎么也得多多地繁衍子嗣。”
洛修听到这儿,“娘眼里还是孙子重要,全没有我了,要不是我能替你生孙子,是不是你就不对我好?”
“傻孩子,你胡说什么,在为娘眼里,自然是你更重要。”
“真的?”
“真的。”柳姨娘肯定地答着。
洛修心下好不纠结,这件事到底要不要说?
可不说,定然是早晚都会知道的。
可现在说了,柳姨娘肯定要骂他。
罢了,慢慢谋划。
柳姨娘继续念叨着:“傻孩子,我们现在要啥没啥,借着想攀附洛家的人不少,挑两个美貌又清白的侍妾不难。要不是为了你这冤家,你当我愿意被洛三姑娘那臭丫头指着鼻子骂?只要你出息了,比什么都强。他日在洛家受过多少委屈,都能讨回来,这不是我们母子不得不依仗这棵大树么?你该忍的时候就得忍!”
他们母子一旦翻身,还要打算报复回来!
好,真好啊!
这些年,柳姨娘隐忍不,全都在这里等着。
洛家养李妈妈母女,李妈妈恩将仇报,好在李娇还有几分血性,总算没辜负洛家当年的一番义举。
洛家养柳氏母子三人,柳氏却在心里记了一笔账,这账本上满满地写着洛家何时何地某人给了他们母子难堪,想着他日一朝翻身就要报复回来。
洛修不懂事,柳氏看似贤惠温柔也不是一个省事。
洛俪九岁那年,梦回前世,就将家里可能陷害洛家男丁的都想了一个遍,因那年她瞧见柳姨娘拜祭亡父,还以为她存有感恩之心,将她排除之外。如果不是在回家途中再次梦回前世,她不会知道柳姨娘就是一个披着温顺、善良羊皮外衣的狼。
柳姨娘继续道:“有洛家这棵大树,你何愁前程无望?洛家三老爷现在虽不是吏部尚书,可老尚书已经不管事,全由着他这个吏部左侍郎拿事,三老爷现在无论在皇上还是太后面前,这可都是能说上话的人,他想要替你谋个实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她是冷静的,洛家还有更多的好处。
先借洛家的名声行事,能替洛修纳到两位极体面的侍妾。
再次,洛康在吏部任职,到时候替洛修谋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干好了,还能得洛康提携。就洛修这模样,干好不成,只要不出差子就是好事。
洛修道:“娘与大太太好好说,让她与养父求个情,只要养父开口,三叔肯定会替我谋一官半职。我可是忠良之后,才华不比别人差。”
“你但凡有梁俊一半用心,为娘就该笑醒了。”柳姨娘一面轻斥,一面愠怒道:“这几个月,就在家好的修身养性,不许再往外头跑,你上回从我这里拿了一千两银了,又哄了杨氏拿三千两,你拿银子上花楼……”
“娘,你又来了,若杨氏是个贤惠美貌的,我会到外头去寻快\活?”
这哪能怪他,还不得杨玉莲容貌太过普通,性子也不温柔,更不解情意,否则他怎会三番五次地到外头偷\吃。
柳姨娘轻叹一声:“杨耀宗现下在陈州任知州一职,也是正五品的官,若是萧家以前的地位,配你是有些委屈。”
萧家以前,萧家满门获罪,早就落魄了,柳姨娘还在想萧家以前,听来真真可笑。
柳姨娘道:“你就在你爹跟前跪一宿自省忏悔,明早我再来瞧你。”
洛修没唤她,老老实实地跪在画像前。
洛俪觉得很奇怪。
柳姨娘回了自己的内室,在婆子丫头服侍下,上床歇下。
洛廉悄无声息地离去。
洛俪正要离开,却见铜柱鬼鬼祟祟地从外头进来,唤了声“三爷”在他身边跪下,“三爷,你与柳姨娘提你在扬州的事没?”
“欠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我哪好开口。”
“可是三爷,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如果三月期满不还上,那些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洛修一身轻松,张开双臂往地上一躺,吓得洛俪赶紧藏起来,过了良久,看着被自己移开的琉璃瓦,只得鸡蛋大小的缝隙,她往里瞧,能看得分明,里头的人哪现得了这个小洞,索性大着胆子往里瞧。
洛修道:“你怕什么,不是还有三月期限,要八月十六日才到期呢。”
“可是三爷,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还是得想想法子。”
“车到山前自有路,临了跟前,洛家想不管我都不成。洛家可是清贵门第,这笔钱自有他们替我还上。”
铜柱道:“三爷,若是洛家不肯呢?”
“他们不要名声了?”
三爷你可不是真正的洛家人啊,而是名门萧氏后人,人家可以给你几百一千两银子,还帮你成家立业,凭什么帮你还女票赌债务?
洛修面容凝重,着实有可能拒绝替他还债,就算是他也未必愿意养了别人的儿子,给了一笔家业,还替人家的儿子还债吧,说到底,洛家又不欠他的。他呢喃道:“着实不行,洛家书房的字画我偷上十几二十幅出来,十万两银子不就凑足了?洛老头的字画、洛三娘的字画在外头可值不少银子。”
洛修敢对洛家不利,洛俪就得想法防备。
杨玉莲虽然不够好,可配洛修那是绰绰有余,偏柳姨娘还嫌杨玉莲,若不是杨耀宗看在洛修亲父的份上,这门亲事未必就能做成。
洛俪心下感慨,杨玉莲前世英年早逝,今生所遇非人,被柳姨娘与洛修拿得死死的,娘家父母又相隔数百里之外,杨耀宗真是看错人了。
必要的时候,她会杀人!
此念一亲,洛俪觉得,就算是天大的事也没有过不去的坎,前世的柳氏母子害得洛瑞中毒离逝,害洛廉中毒瘫痪,又害得洛径腿断,这一笔账,她可是记得呢。
*
八月二十五,洛俪正在书房练字绘画。
执墨欢喜地禀道:“姑娘,有贵客来访。”
老太爷回了颐和堂,近来不仅铁氏对那些花草有兴趣,连老太爷也要侍弄几下,还与铁嬷嬷学了如何照看花草,被移植到颐和堂后院小花园花坛中的花草长势喜人,可洛俪却觉得,似乎那些花草还没她屋里的那几盆的药效好。
不多时,洛征领着两个青年男子翩然而至。
洛俪微怔,一眼认出了梁俊,“梁大哥,你来了?”
梁俊羞涩一笑,只片刻,鼻血横流,立马掏出帕子捂住口鼻。
一侧的少年阴阳怪气地道:“俪妹妹就瞧见了他,没瞧见我么?”
“你……”洛俪歪头,这声音语调酷似夜公瑾,可这模样似乎不大像,看过了英俊不凡的沐子轩,此人的模样虽然也生得英俊,可她着实没印象。
洛征低声提点:“三妹,这是父亲的弟子夜公瑾。”
“他啊……”
他怎么了?
夜公瑾蹙着眉头。
听说洛俪回家,他接到消息就恨不能立马飞到她身边,想看看自己朝思暮想四年多的俪妹妹长成何般模样,这容貌还真是出尘美丽,可她对自己的态度又太令人失望,为了让她对自己有好感,他可是连面具都丢了,以真面目示人,
夜公瑾年岁约二十左右,头戴束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金抹额,穿件蓝底银色祥纹袍,束着刻丝攒花长穗宫绦,脚踏蓝底银纹小朝靴。面若深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脸似桃瓣,晴若秋波。
这等容貌着实与沐子轩有得一比。
沐子轩是名门贵公子,倜傥风\流,举手投足都有别样的风仪。
夜公瑾就像是一片看似沉静的冰湖,底下实则藏着随时可能暴的火山,自有一种危险却又有诱惑的独有魅力。
沐子轩是轻风,夜公瑾就是暴雨。
洛俪笑了一下,这一笑娇若春花,灿若阳光,连屋子里都瞬间亮了起来。
梁俊捂住鼻子,立时转过身去。
洛俪取了茶壶,替三人倒了茶水,又对素绢、执墨道:“到院子外头待着,我与二爷说几句话。”
二人互望一眼,执墨傻笑,素绢愤愤瞪了一下,一前一后立在书院大门外头。
洛俪道:“夜大哥来了,正好有事,我想求你帮忙。”
“俪妹妹有所托,但说无妨。”
夜公瑾心情大好,不枉他千里奔忙前来瞧她。
洛俪悠悠轻叹一声,“不瞒夜大哥,萧修在外头惹下大麻烦了。”
简短一句,吸足了三人的注意力。
洛俪道:“前两日,我潜入沉香别苑的屋顶,守了一整晚,就想瞧瞧柳姨娘是如何教子的,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真真合了一句‘慈母多败儿’。”
干嘛要停啊,这不是吊足他们的胃口,还以为柳姨娘训斥了洛修,原来是纵容去了。
洛俪又继续道:“洛家养了柳氏母子三人近二十年,好吃好喝,原来人家心里记了一本账簿,某年某月某日洛家某某人羞辱了他、讥讽了他……正等着时机成熟,就报复回来呢。”
她此言一出,几人面容各异。
洛俪可不会胡言乱语,定是真的才会如此说。
洛征是怒。
染俊是愤。
夜公瑾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萧家当年是何风光,不说一门刚烈,却也还算正直为人,可这柳氏当真不敢抬举,正打着借洛家的名头,要挑两个身世清白,美貌有才的好人家姑娘做侍妾。还谋划着要借洛家的名声替萧修谋个官来做做。我道这些年萧修为何不肯上进,原来都是被她宠的呢。”
洛征不说话,他自是知道,洛俪其实是向着自家人的,那日洛俪在中秋佳节上拆柳姨娘母子的台,纯粹就是为了保护他,换言之,就是洛俪护短。
洛俪又道:“上次二哥与铁八表哥去奉天府接我,途经扬州,萧修非要去扬州花楼吃花酒。二哥劝不住,拦不住,就差大打出手,也没将他留下,还让他说出‘不稀罕做洛家子孙’的话来,既然不想做洛家子孙,干嘛又要借洛家名头在外行事……”
洛征听得急了,“妹妹还是说正事,你这么拐弯抹角的,听得我心急。”
洛俪点头,“夜大哥,当今太后是九月的生辰。”
夜公瑾道:“九月初十。”
“听闻夜大哥在皇城颇得皇上看重,不如与皇上求求情,请皇上借太后千秋,以替太后积福施恩为名,恩赦明和年间、同光年间获罪的萧家与李迁等人为的忠良后人无罪,将他们的后人降为平民,允其通过科考可再度入仕的恩典如何?”
洛征呼声“三妹妹”。
洛俪笑得明媚,殷勤地替夜公瑾蓄了茶,“夜大哥以为,我这茶如何?”
“茶香醇冽,回味悠长。”
洛俪继续道:“夜大哥做一件事是做,做两件也是做,不如给郑国公梁家后人一个恩赦,到时候安排个机会,让梁大哥救皇上一命,救命之恩,皇上自当厚赏,就赏梁大哥和周姐姐恢复身份如何?”
夜公瑾一口咽下,连连咳嗽。
这臭丫头什么话都敢说?
换成别人许是大祸,可她却说得云淡风轻,就跟菜市上买白菜一般容易。
梁俊大气都不敢出。
洛俪难道不知道夜公瑾的身份,这般明目张胆地说话。
“我若办成,俪妹妹如何谢我?”
“咱们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岂不是外道?你请皇上宽恕功勋名门、忠良之后为无罪,实不相瞒,其实是保洛家。萧修在扬州欠下了十万两银子的花楼银子和赌资,据我所知,期限为三个月。”
他与她是自家人,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夜公瑾。
洛俪继续道:“以柳氏为保儿子不顾一切的私心,天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奇不意。若是皇上恩赦这些人无罪,那么,萧修就是萧家后人,自与洛家再无干联。夜大哥,善良的好人不应该这样被人欺负、利用?”
萧修谋划着洛家替他偿还女票资、赌资,她就先下手为强,将他的谋划给打乱。
柳姨娘想借着洛家的名声、势头替萧修谋一个大好前程,此事一旦说破,柳姨娘的千般谋略也将扑空。
夜公瑾微锁眉头,“梁俊的事好办,可忠良之后的事我得细细想想。”
“俪儿在这儿多谢夜大哥!”洛俪悠悠轻叹,“梁大哥一年大似一年,周姐姐也到了说亲之时,因身世之事,二人的亲事亦久久耽搁,长久下去并非是个法子。若我娘在世,哪里轮得上我来操心。”
梁俊的俊脸通红,他竟让洛俪忧心如此。
洛征心中感慨:三妹妹还是三妹妹,还是爱这么操心,操洛家的心,操梁家的心,当年不就是因为她思虑成疾,祖父祖母才将她送走的。
夜公瑾若有所思地道:“我与梁俊同龄,我也没成亲啊!”
“夜大哥与梁大哥不可同日而语,你是何身份,以你的丰神俊逸,天人之姿,动动手指头,这要嫁你的人能从江南排到皇城。”
夜公瑾的身份,洛俪早已猜到,只装作糊涂不点破。
以他的身份,注定今生会有无数的女人。
而她是万不愿与他有任何干系。
“可梁大哥不同啊,他虽是举人,还有份家业,这世家贵女瞧不上他,商贾之女又委屈了他,他现在可是梁家的独苗苗,选表嫂的事,自当慎之又慎,若是夜大哥能给梁大哥指一门皇族贵女中贤惠得体、进退得宜又性情温婉的贵女为妻就更好了。”
夜公瑾盯着洛俪,“你这是几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