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蓦然响起在营帐中,响彻在耳畔,顾卿晚顿时愣住,瞪大了眼,半天都没弄清楚状况,有种置身梦境的荒谬感。
她从来没想过秦御会和自己说这样的话,太暧昧,太直接霸道了。
在她看来,秦御就算对她有什么心思,也该说。
你必须留在这儿,哪儿都别想去,不然爷打断你的腿。
诸如此类的话,才像他会说的啊。且,上次在洛京城中,因为孙知府送的那只贿赂的玉盒,秦御差点没掐死她,这人明明是不想和她扯上任何关系的,这也没过多久,他怎么又会说出做他的女人,这样掉身价的话来?
这怎么都不像是秦御这等骄傲龟毛的人,会说的话。
顾卿晚怔怔的,愣愣的看着秦御,反应不过来。倒是娄闽宁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上前两步,沉喝一声。
“秦御,注意你的言辞!她是我娄闽宁的未婚妻!”
娄闽宁言罢,人已站到了顾卿晚的身边,盯向秦御的眸光已然沉冷如冰。
秦御却讥诮的挑起了唇,扫视了娄闽宁一眼,几分不屑的道:“到了这时候,你这话也不过是骗骗她罢了。未婚妻?看来娄世子这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是做腻了,打算要背出家族了?如若是这般,本王倒拭目以待,真就服了你。”
秦御说着,面上露出几分看好戏的嘲讽来,一双妖异的眼眸中却满是锋锐而犀利的光,直刺的娄闽宁面色铁青,双拳紧握。下一刻,又拧了眉,有几分慌乱的看向顾卿晚。
秦御见他如是,却又扯了扯唇角,漫不经心的道:“娄世子怎么无话可说了?”
娄闽宁面色沉痛,牙关已是紧咬了起来,恨不能一拳砸在秦御的脸上。秦御却已将视线从娄闽宁难看的脸上收了回来,落到了顾卿晚的身上,道:“跟着本王,本王旁的本事没有,护着自己女人的本事,却还是有的。跟他走,你觉得将来的镇国公世子夫人会容得下你?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选择才是。”
娄闽宁的脸色不觉因秦御的话,略苍白了一些,见顾卿晚一直垂着头不言语,他心头的慌乱和沉痛愈翻涌,血色的眼眸眯起,盯视着秦御,道:“秦御,我和晚晚之间的事儿,轮不到你来置喙!我们之间的感情,也非你能够挑拨!”
秦御却笑了起来,反唇相讥,道:“本王对你的事儿不感兴趣,不过是和她说些实在话罢了,既然娄世子那么有信心,慌什么?”
两人一言一语,简直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让步分毫,恨不能将言语幻化成刀刃,将彼此戳成蚂蜂窝才好。
顾卿晚低着头,放在身侧的手却已紧握成了拳头,浑身都隐隐在着抖,一双本明净清澈的眼眸,此刻已被烧的一片火光,眼底却泛起冰冷的寒意来。
她长了这么大,从来就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被践踏羞辱过。
秦御的那些话,虽然伤娄闽宁与无形,可却也像一把把尖刀直往她的心窝中戳。
就如同庄悦娴所说,她如今的身份,罪臣之女,莫说是给娄闽宁当正妻,便是正儿八经抬进门做妾室,只怕在镇国公夫妻那里,都要费上一番功夫。要恐惹了皇帝的不快和猜忌,还恐她会成为乱家之源,更何况,如今她还伤了脸,便是做妾,都是有损高门大户脸面的。
娄闽宁根本就不可能娶她,即便他再坚持,再痴情,都是没用的。镇国公夫妻死都没可能同意,皇帝太后那里更不会同意,除非娄闽宁要为她叛出家族,甘愿放弃镇国公世子之位,放弃自己的姓氏,被逐出家族。
这根本就不可能!更何况,若娄闽宁真敢这么做,镇国公府,太后就不会让她顾卿晚这个祸害活过明天!
倘使跟着娄闽宁,她多半只能做个见不得人的外室,然后有一日,娄闽宁总是要有个妻子的。她那个妻子,大抵会容得下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被娄闽宁娇养在外头,视而不见,但绝对容不下,一个毁了容,却曾和她的丈夫有过婚约,青梅竹马,被她丈夫放在心中的女人被他藏在府外!
所以,等着她的,只能是大房正室的驱逐,彼时,娄闽宁未必能护得住她,宠妾灭妻,这样的事儿,即便是娄闽宁贵为镇国公世子,也万承受不起。
而跟着秦御就不同了,同样的,秦御也不可能娶她,甚至未必会给她一个名分,但是他将来的郡王妃,多半是不屑和她一个毁了容的女人计较的。
这样看,呆在娄闽宁的身边身份太尴尬,倒确实不若跟着秦御,毕竟就像秦御说的,她是个聪明人,该知道如何选择嘛。
可是这一切思量都是在她愿意做妾,愿意不明不白跟着个男人的前提下才会有的。
他们凭什么就觉得她便该跟着他们,依附于他们?
凭什么就觉得,他们开了口,许给她一个容身之地,一个妾室的位置,她就该感恩戴德的接受?!
凭什么在这里肆意践踏她的尊严,侮辱她的人格?就因为她如今没了依靠,成了一个孤女庶民,她便连选择的余地,连保有自尊的资格都没了吗?
一个明知不可能,却口口声声,说她是他的未婚妻,表现的深情无悔,寸步不让,将她逼到了此等难堪的境地。
一个霸道成性,用施恩的口气,用那般轻慢的态度,命令的口吻,说出让她做他女人的话来。在这个礼教重于天的社会,秦御这样说,简直就是在肆意轻辱与她。
试问,若然顾卿晚还是太师府邸的小姐,秦御他敢当着旁人的面,这样败坏人家姑娘的名声吗?
他这样的口吻,让顾卿晚觉得自己就和青楼里的姑娘没什么两样。他堂堂郡王,愿意替她赎身赏她口饭,允她跟着他,便是天大的恩情了。
原来女子失了家族的庇护,碾落成泥,根本就不配得到半点尊重。而她如今这等身份模样,也只配被如此对待。她已经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可以冰清玉洁的太师府嫡出大小姐了。
可是旁人不拿她当回事,她却不能自己也轻贱自己,这一路她一直在忍让,总觉得忍一忍也就过去了。等到养好了伤,想法子离开,就可以将这些糟心事就甩到脑后。
可这一刻,听着秦御和娄闽宁旁若无人的争执声,顾卿晚突然就不想忍了。
她蓦然便笑了起来,本是轻轻的一声,接着便越笑越隐忍不住,以至于双肩都抖动了起来,两片薄红的唇瓣间不断溢咯咯的,忍俊不禁的笑声,甚至连眼眶中都因为笑意,蓦然渗出一层水光来。
她这笑来的实在太突兀了,声音有清悦动听的紧,至于与秦御和娄闽宁同时凝滞了话语,尽皆愕然的瞧向顾卿晚。
单见她抬起头来,含笑蕴泪的眼眸,目光略带嘲弄之色,缓缓扫过他们,似他们面上的凝滞和愕然取悦了她,她抬手微微掩唇,笑的愈不可抑制起来。
那笑意令她的眼角都渗出了一些晶莹来,目光更是在秦御和娄闽宁身上来回扫视个不停,因忍笑,她细白的贝齿咬着下唇瓣,轻印出一道殷红的痕来。
本该是美人笑意难禁,花枝乱颤之景,却因瓷白脸盘儿上纵横的伤疤破坏了那股美感,令她看起来极是诡异和讽刺,尖锐而古怪。
秦御和娄闽宁的脸色一时都难看了起来,顾卿晚却不管他们,迈步绕着秦御转了一圈,又抿着唇,像打量货物,评估谁优异般,缓步绕着娄闽宁也转了一圈,这才站定,缓缓停了笑意,道:“从前只知道泼妇骂街,甚有看头,原来这国公府的世子爷和亲王府的郡王爷,为个女人掐起架来,互捅刀子,言语犀利,锋芒毕露,不顾脸面,穷图匕现,竟也这般有趣。”
她说着不顾秦御浑身的寒意,娄闽宁不可置信的目光,又缓缓退后了一步,目光再次在两人身上扫视了一圈后,道:“燕广王殿下容貌好,身份高,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体魄好,又年轻多金的。而镇国公世子爷,儒雅英气,身份也不低,脾气好看样子对本姑娘还旧情未了,倒也是极好的。怎么办呢……”
她说着极为苦恼的拧了眉头,竟是一副难以抉择,谁都不愿舍弃的模样。
秦御已然整个人都成了一块沉冰,盯视着顾卿晚的双眸猩红一片,拳头都紧握着咯咯作响起来。而娄闽宁脸上血色也已褪尽,似被雷劈了一般,盯视着顾卿晚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浑然陌生的人,又像饱含着无法相信的楚痛和震惊。
顾卿晚瞧着他们如是,心头突然觉得一阵烦躁和无趣,没了报复和戏弄的心思,脸色也跟着一寒,干脆利落的收敛了笑意和纠结的神情,只中规中矩的福了福身,清冷着声音道:“可惜了,我顾卿晚即便如今成了一根草,也只愿意干干净净,堂堂正正的长在配我的乡野之间,谁能肯定,我就不能有一日生长成参天大树?却万不肯,折了身段,战战兢兢偏要往那奇珍异草的富贵府邸挤,今日主子心情好了,觉得是个野趣儿,赏你两眼,明日没了心情,随手便一脚踩过,甚至不用自己动手,便被府邸中什么阿猫阿狗随手拔去。我顾家门风清贵,便如今落魄了,顾家女也不会就愿意与人为妾!两位的好意,民女心领了,两位的青睐,民女也实在承受不起,想来两位身份高贵,也不会为难我一介女子吧?”
顾卿晚这一番话言罢,大帐中的气氛已是凝滞到了极点,便连事不关己的秦逸都面色沉寒,双眸阴沉起来。
顾卿晚知道这些权贵们的心态,只准他们玩弄别人,却决计不准旁人扫了半点他们的颜面。她方才一番表现,显然让他们下不来台,只怕恨不能捏死她泄愤了。
不过,顾卿晚并没有寻死的意思,她想的清楚。
秦御和娄闽宁皆是天之骄子,性情都孤傲的紧,若然用方才的法子单独对付其中一人,她还担心会被人一怒之下直接灭了,可这般同时扫了两人的颜面,他们互相牵制,即便再怒,大抵也抹不开脸面将她怎样。
真杀了她,岂不是让他们在彼此眼中更加尴尬不堪?
以他们的孤傲,被一个女人如此当众甩了脸面,最可能的反应便是,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再不会来纠缠她半分。
而这正是她所想要的,只是如今气氛弄成这样,顾卿晚也不敢再指望秦逸会帮忙自己离开,送自己去见大嫂了。
只是,她先前也已想好了退路。这里离大长公主府的别院并不远,她如今已经知道大嫂的下落,大可以走到大长公主的别院去,现在是午后,在天黑前她应该是能走到的,彼时不管是和陈心颖一起,还是求了大长公主弄到身份文牒和通关文牒,应该都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