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桃林里,桃花还未凋尽,雪却停了。
我时常喜欢坐在桃林里,等待着这片桃花重新灼然。师父的桃花酒,我甚少细细慢慢品尝,直接大口大口往口中灌,倒是满口芬芳。
这埋藏了上百年的好酒,撂我这里还真是浪费了。
大师兄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入桃林里来寻我。看见我了,他老是蹙着一双眉,将我自地上扶起来,斥我越来越像个酒鬼。
我懒得与他一般计较。
做酒鬼有何不好,醉了可以安然入眠,可以不用理会心底里的万般苦涩与纷繁复杂。
尽管昆仑山上只有我与大师兄,但仍旧是时常不宁静。
天庭隔三差五便有仙婢到来,递上各种各样的仙家柬帖,邀我入些麻烦的宴会。鬼界也没落下,除了鬼君亲自前来以外,其他能遣的鬼差仙神都遣来过。
就连墨桦都亲自来了两回。
原来上神要有许许多多的应酬,也不尽是风光悠闲。
不过,除了桃林,我哪里也未去。我怕万一,师父他何时回来了,在昆仑山寻不到我该如何办?我怕就这般与他再错过一回。
只有我自己清楚,哪怕是再错过一回,我都承受不来。
我寻了一块干净的树脚坐下,捏诀弄起一坛酒拎在手里。灰毛兔子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我旁边,动着长耳朵,时不时睁着两只红眼睛看我。
我心血来潮,伸出手指蘸了蘸酒,放到兔子嘴巴边。
不想它却眯了眯红眼睛,随即伸出暖暖的舌头来舔·我的指尖。
我反复蘸了几次,没过多久它就已经睁不开眼,乖乖地爬到我怀里,打起了盹儿。
手来来回回抚摸着兔子的绒毛,一片柔软滑腻。脑子一得空,我便会时常想,它的性子还真有些像师父,清清淡淡的。连眯眼的模样,亦有几分耐人寻味。
就算师父变成一只兔子也好。变成一只兔子了,我可以随时将他带在身边抱在怀里。成不了人形也罢,但也总归是比一缕烟尘要好。
只是不晓得,我何德何能,当初竟能让师父一眼看上我。
七万年前我落断仙台时不过一只鬼界小妖,他乃三界大名鼎鼎的司战神君,丰神俊朗飘逸绝立,却愿意苦心谋划,冒着危险去断仙台下救起我。
一想起最终能与他相遇,结下七万年的师徒之缘,我就觉得十分幸运。
对,十分幸运。七万年来他对我无微不至,我总是犯傻犯迷糊,他该有多宽广的胸怀,方能隐忍至此。
正待我出神之际,忽而眼前一晃。一阵青蓝的光亮闪耀了起来。我细细一看,见怀里的昆仑镜不知何时竟落了出来,周身冒着仙光。
我伸手去捉它,它却似有灵性一般突然飞离地面,然后稳稳地摆在了半空中。
(二)
昆仑镜如断开了闸门一般,镜中不断涌出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展现在我的眼前。
大多皆是往事,是我在昆仑山上时与师父师兄们在一起的往事。里边的欢声笑语祥和安宁让我觉得越刺眼,心口狠狠地揪疼。日后再也不会有这镜中闪现的光景了。
然而镜中,我看到最多的是,师父时常坐在书桌前,施法开启昆仑镜,看着我的前生过往。一遍又一遍,他的神情时而温和时而低落。
一直看到师父为我钻进了昆仑镜带回泠染的肉身的那一刻,我忽而浑身不可抑制地起抖来。
对了,对了,昆仑镜,我差点忘记了昆仑镜能穿梭过往!昆仑镜能穿梭过往改变尘世,我竟然差点忘记了!
我想也未多想,双目紧随着昆仑镜,抬手便捏了个决,在昆仑镜上施之仙法。霎时昆仑镜身仙光大振。
若,今日我自这昆仑镜进入了过往,是不是可以如当初师父救回泠染那般,亦能将他也带回来?
不晓得可以不可以,眼看着昆仑镜上的仙光愈加强烈,我慌乱地飞身便往那镜中去。师父,我的师父,眼睁睁在我面前灰飞烟灭,我不寻到他不等到他,我便不安心不死心。
或许我没师父想象的那么坚强,反而十分懦弱。其实我心里是怨他的怪他的,我那般眷恋他,他说走就走了,为何要独独留下我一人!
凭什么要独独留下我一人!我要上哪里找他?他连说都未说会在哪里等我!无尽的等待,该有多寂寞!多寂寞啊!
早前听说,要开启这昆仑镜需得要非凡的仙力。如今我已为上神,只消往镜上施一个仙法,便能轻而易举地飞进镜子中去。我一直没现,原来自己身体里还隐藏着一股强大上古神族的神力。
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只能感觉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晓得自己的身体正在往前飞。
不消一刻,我便看见前面有一道紫光,越靠近越清晰。心跳就倏地狂乱了。
若,若我能去到仙魔大战的当日,我就可以见得到师父……我那么想他念他……可以见得到的,我要将他带回来。
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兴奋还是激动,反正见了紫光迫近,便一股脑往紫光那边冲去。
然而,待我飞得近了,四周十分晃眼。蓦地迎面而来一股压力使我身体一钝痛,如直愣愣地撞上了墙一般。硬是将我弹出了好几步。
我有些惊愕地稳住身体,看着那紫光,咬咬牙,再一次冲了过去。
不想,面门又是一痛,随之身体便又被弹了回来,踉跄着直往后退。
心开始狠狠往下沉,继续沉落至黑暗孤寂的深渊。我不服气,我不服气。遂我抬手捏了各种各样的仙诀直往那紫光里掷,我就不信我破不了这结界!
只可惜,我果真是破不了。不论我试了多少次,被弹出了多少回,亦是没能让那紫光结界消减半分!
最后,我是被那紫光反弹,一下扔出了昆仑镜,跌落在桃林里的雪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