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宗政明府邸。
之前府上未有女眷入住,恰好叫慕夕瑶拣个便宜,舒舒服服搬进后院主屋。宅邸很大,与宗政霖在盛京几处别院大小相仿。游廊水榭,荷塘拱桥,分明晕染着江南一脉婉约别致。若非出了这个门,再转过一条街口,入眼都是胡服衣衫铺子,生意人叫卖着烤肉琅饼,慕夕瑶会觉着这地方,跟在畿内没甚两样,更瞧不出洛城已是奉托关后大魏仅有关隘。
前院书房,宗政明神色凝肃,盯着对面沉静吃茶的男人,不觉就紧皱了眉头。“你该知晓,这般带她离京,无异害她性命。”暗地里通信十余封,宗政霖居然只说用兵之事,对慕夕瑶母子三人只字不提。今日突然带她乔装登门,当时他心里,不可否认,是气怒惊急的。
“五哥这话从何说起?本殿带慕氏过府,自然是信你。莫非本殿想得岔了?”
“你,”眼见他镇定自若,笃定万分,宗政明靠坐椅背,半晌后突然就轻笑起来。“也是。将她并着儿子带到本殿跟前,你就不怕她哪日明晰你用意,与你回去便闹上一出?”她本就聪明,哪里会一直糊涂下去。
图谋同一位置的两个男人,能够摒弃前嫌,在漠北一事上难得以大局为重,联手对外。这期间信赖如何托付?宗政霖将心尖上的女人儿子安置在他府上,其中用意,不言而喻。说得难听些,这男人为了消除彼此间戒心影响之后同盟,竟是将慕夕瑶母子作了质子。
不仅如此,他心思之深沉,果然极不简单。借了她母子三人,同样使得他宗政明捆缚了手脚。同盟已成,势在必行。这时候,他哪里还能因私废公,将西路军谋划来大好情势,因了要与他争斗,全盘抹灭。揭穿不能,便只能替他遮掩,如此,他便是与他一路,欺君这罪名,他宗政明一并担着。
更甚至……他明知他心底隐秘,就凭着今日登门这人是慕夕瑶,他也会迟疑三分。宗政霖,为着那位置,未必就把慕氏看得如同他一贯表现得那般珍重。
“她若知晓你如此待她,六弟,就不怕慕氏与你离心?”
方才还安之若素的男人,眸色一沉,垂着眼睑沉寂半晌。许久过后,宗政霖淡然起身,只道了句“有劳”,人已是跨出门槛,转身向后院行去。
落脸色?宗政明抚着下颚挑眉带笑。还以为他当真就算无遗策,如今看来,还是有人能叫他拿捏不住。
掌控欲强横如宗政霖,就不知那男人被忤逆时候,倒是何种模样。慕氏……一手轻抚过书案上纸镇,宗政明微闭眼眸,渐渐轻缓了呼吸。
今日她覆着轻纱,婷婷立在宗政霖身畔,便是未见她面庞,只那一双灵动眼眸,他也是认得的。而她,出于意料的坦然,不见一丝扭捏,就那么轻轻柔柔唤了声“殿下”。
若说宗政霖乃是使计叫他默认下此事,那么她,又是抱着何种心思,那样澄净安宁望着他?
宗政霖秘密抵达云州,自有一番要事忙碌。宗政明乃东路军主帅,极少留在府中。东路大军乃三军之中,与漠北交战最多,逢敌必定正面拼杀,战况极是惨烈。同样,换来战果十分喜人。比之另两路大军,东路军战线已推进至漠北布下第二道防线,屡屡让漠北军情告急。
与宗政霖攻下吉塔派兵驻守不同,宗政明剑指泽沢,不过加以围困,之后大军继续开拔。如此,泽沢断了补给,苟延残喘,不出一月便会开城归降。
府上正经主子不在,她家殿下分身乏术,慕夕瑶日子过得异常舒心。领略过锡城风貌,便对洛城少了新奇。每日在院子里修剪花草,与儿子们亲近一番,日头好是定然要搬出摇椅偷偷闲,这日子,比在盛京里还要舒坦。至少,没了进宫请安这一条,那些个叫她堵心的女人,再不用照面。
还没入宫就能和皇帝宮妃斗起来的,慕夕瑶算头一人。
这日午后,叫人摆好竹榻,只要了锦被搭在膝头,慕夕瑶挑了莲池畔水榭闭目小憩。正睡得些许迷糊,耳畔却悠悠洒洒传来箫音,曲调清丽,技艺不俗。
只可惜水榭里听来声色柔缓之处时有断续,叫她不喜。便打着团扇,摇摇晃晃带了人,隔着堵墙,挑了荆桃树下重新收拾了懒懒侧卧。身上晒得暖暖,一墙之隔丝竹为乐,闭上眼眸,脸上满满都是惬意。
尾音处袅袅徐徐,烟山云雨之美,只叫她沉迷不尽。有些遗憾这样好的曲调前边儿错漏了音节,便只能出声打扰,瞧瞧主人家是否有心成人之美。
“殿下若是得空,可否将方才这曲再奏一回?如此妙音,妾只记下一半,实在可惜。您就当好学之人,腆着脸向您求教可好?”
当真是她。方才就听墙那头窸窸窣窣有着响动,没想竟是将她吸引过来。宗政明手上青玉萧耍了个花式,欲要离去的身影回转至墙角石凳坐下。
她都认下是“腆着脸,好学之辈”,他又怎能拂了她心意。
“知音难觅,未尝不可。”
宗政霖回府时候,得知她人去了莲池,便也跟着往外寻人。只没想到真正见着了人,眼前这情景,却叫他戛然止步。
假山后荆桃树下,小女人墨披散,面庞莹润。纤长睫毛时有颤动,曲着小腿儿。俯瞰过去,侧躺着的身影曲线玲珑,腰间起伏尤其招眼。一身嫩黄色曳地纱裙,裙摆洒落地上,恰好揽住头顶缤纷落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