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景语嗓中一窒,又听他的称呼从七妹变成了娘娘,很明显是连带着迁怒到了自己身上,抿了抿唇,遂道:“其实有些事情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他想的那样?
姚景晨心里冷笑,那又怎样呢?
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潘淑仪为了李清卓三番四次地放弃他。
他给过她太多次机会了,就算是他曾经做错了,如今也早都还回来了。
现在这算是什么?
李清卓不在了,她就要回来,她把他和烨儿当成什么了?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品吗?
他们还没这么廉价!
“小语,”姚景晨挑着眉看她,“你不要劝我,易地而处,如果今天你站在我的位置上,皇上为了别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你抛下,哪怕就是像你说的,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你还会毫无芥蒂地接纳他吗?”
姚景语面上一僵,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姚景语才迎着他的视线开口道:“你说得对,是我不该和你说这些。我只是觉得烨儿他需要一个母亲,但任何女人,都不可能比亲生的要好。就算你们之间有再多的恩怨,都不该牵连到孩子身上不是么?”
姚景晨似自嘲般弯了弯唇:“这一点你不用担心,烨儿现在已经长大了。而且,在船上的时候,我就和他说过,他的亲生母亲早在他出生后不久就意外过世了。”
“六哥,你怎能这样?”姚景语豁然加重了语气。
怪不得姚烨不过短短一年就变得沉默寡言,连带着对她都生疏了不少。
“有何不可?还是你担心烨儿没有母亲将来在亲事和成长上都会缺少照顾?如果是这样的话……”姚景晨漫不经心道,“如今皇上封了我为侯爷,我又是皇后娘娘你的哥哥,即便年纪大了些,膝下还有个嫡子,想再娶一个继室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姚景语看着姚景晨,觉得眼前这个六哥似乎越来越陌生,他的眼中冰寒料峭,比当年她提出和离时的宋珏还要森寒入骨。
她张了张嘴,最后似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人的事,随便你吧!”
当年她劝不动潘淑仪和她一起回来,其实现在也没有多少资格劝姚六一定要再次接纳她。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或许他们两人真的是无缘吧!
至于烨儿——
姚景语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将潘淑仪的事情和他说,毕竟,有个曾经嫁过别人的母亲在如今的环境下尤其还是公侯之家是件极不光彩的事情。一个弄不好,不说姚烨,整个姚家的小辈或许都会为其所累,败坏名声。
今年的中秋宴上宋珏大力夸赞了此番出海的一应使臣,赏赐源源不断,官位接连高升。
这也使得不少一开始不愿意族中子弟去海上冒险的人家后悔不迭。
宋珏趁势颁了一道圣谕下来,要兴建海军。
当初他流落东华的时候燕青和燕白曾跟着他一起在海上与海盗作战,对海上作战有大致的了解,训练海军之事就交给了他们主管。另外,还从勋贵之家中选取了不少有资质的子弟。
自宋珏登基之后,大兴文举武举,便是勋贵人家的子弟,想要入朝为官,要么参加科举,要么先进军营,绝不给任何举荐亦或是家族荫庇的机会。
景朝建朝不过短短几年的时间,但繁盛之景却将当初四国分裂之时远远抛在了后头。
中秋当夜,宋珏带着姚景语和两个孩子一起逛夜市的时候就见街上一派繁荣之景,人流不息,叫卖声与嬉笑声混杂在一起,端的是极其热闹。
一家四口都做普通富贵人家装扮,暗卫隐藏在人群里,过往行人见这这一家人都长得好看,路过的时候总少不了要多看几眼。
葡萄还好,小时候就是在青州城自由自在地长大了,后来来了京城之后也让几个舅舅带着出来过几次。
倒是果果,第一次看到外头这般热闹,被宋珏抱在怀里的时候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兴奋得直叫唤。
“吃东西!”小家伙对与美味特别敏感,闻到香喷喷的东西就走不动路。
正好旁边是一个馄饨摊,姚景语看着宋珏道:“不如咱们坐在这里歇歇吧!”
宋珏颔首,姚景语叫了三碗馄饨,果果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她便和他吃一碗。
看着坐在路边摊吃东西动作依旧优雅的男人,姚景语忍不住笑弯了眼,这么出色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的。
宋珏抬头看她,微微挑眉,凤眼中的促狭的神色只有两人才看得懂:“怎么?你家相公是不是特别秀色可餐?”
“爹娘羞羞!”葡萄冲两人吐了吐舌头。
对于父母时不时就当着她的面秀恩爱的事情,她都早已习以为常了。
果果也跟着姐姐后头呵呵笑着:“羞羞!”
姚景语被这父子三人打趣得满脸通红,恼羞成怒之下干脆就跟个孩子似的鼓着嘴不搭理他们了。
彼时,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一直注意着这小摊上一家和乐的场景。
那人骨节分明又白得过分的手将车帘放下,捂着帕子咳了咳:“走吧!”
马车驶动,宋珏微微侧目,刚刚还盛满了笑意的眼中微微浮起一丝冷色。
离开馄饨摊之后,四人去了前头张灯结彩挂满了花灯与灯谜的一条街。
果果看中了一盏白兔花灯,非吵着宋珏要赢下来。
宋珏蹙了蹙眉,女孩子家的东西男子拿在手里像是什么样子?抱着果果就想继续往前走。
果果不依,在宋珏的怀里不停地扭动着身子。
别看宋珏平时在外头冷脸冷目的,可对着两个孩子的时候极其温柔。
所以即便他发火果果也不怕,只当他疾言厉色只是在跟他开玩笑呢!
“要兔子,给瑶瑶!”果果大喊着不肯离开。,
姚景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给瑶瑶?子韧和雨柔的小女儿潘玉瑶?
她冲着宋珏半开玩笑道:“给他吧!你儿子可是比你厉害,小小年纪就知道讨女孩子家欢心了。”
宋珏凑过来不怀好意地压低声音道:“那今晚回去,我也好好讨你欢心好不好?”
姚景语见大庭广众之下他就说这种暗示性的话,登时连耳根子都红了,用力将他推到了一旁。
“这盏花灯是我家小姐先猜中的。”彼时,姚景语刚和那老板开口,就见旁边有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忙不迭地大声道,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他们抢走了一样。
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今晚这条街上最不缺的就是花灯了。
姚景语对宋珏道:“既然这样,那我们便去下一家看看吧!”
“等一下。”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喊住他们,刚刚那开口的小丫鬟扁着嘴低头跟在后头,女子看了眼果果眼巴巴地看着花灯的样子,大方将花灯递了过来,“我不过是凑个热闹,既然这位小公子喜欢,便送给他吧。”
姚景语其实是不大好意思的,只可惜果果不争气,她还没开口,他的小胖手已经伸了出去。
姚景语嗔了眼这不懂事的儿子,果果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一个劲儿地冲她傻笑,手里却将那盏花灯护得极紧。
无奈之下,姚景语只能和那姑娘道了谢。
事后,带着果果和葡萄离开的时候,宋珏淡淡道:“你刚刚不必如此,那女子认出了咱们。”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姚景语向他递了个不解的眼神。
宋珏不紧不慢道;“那小丫鬟开口的时候她就一直在暗中打量咱们,若不是确认了身份应当也不会上前。”
宋珏的武功虽然大不如前,但自小练就的敏锐却是半分未减。
姚景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姑娘倒也不是个坏的。”
至少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
彼时,见宋珏等人走远了,刚刚那小丫鬟便忍不住嘀咕道:“小姐,那花灯明明是您先猜到的,干嘛要让给他们呀?”
虽然那一家人看穿着打扮不像一般人,可他们家老爷也是翰林院学士,他们杨家是有名的清流之家,干嘛要在外头低人家一头呢?
杨小姐笑了笑,只是心思却不能和这小丫头说。
她知道父亲和母亲商量着想将她嫁给锦安侯做续弦,前些时候锦安侯还没回来只是有了些消息的之时,母亲就已经去了姚国公府好几趟了,有一次还带着她一起去了,是什么意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是她和表哥自小就青梅竹马,只是父亲嫌弃表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硬生生地将他羞辱了一番还抢回了他们小时候指腹为亲的信物。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要嫁给表哥,不想失信于人,更何况表哥温文有礼,她早已心悦于他,绝不可能再嫁他人。
刚刚那对夫妻是当今皇上和皇后,她曾在宫里远远地看到过。
皇后是锦安侯的妹妹,如今给了她一个好印象,将来若是真的到了最坏的那一步,进宫求她想必也会容易一些。
宋珏和姚景语这边在夜市上逛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去,相对于街上的热闹喧嚣,南郊的一间宅子里却凄清得有些太过。
“夫人,时候晚了,奴婢服侍您歇息吧!”
彼时,潘淑仪收好自己誊写的佛经,冲琳琅道:“你也回去歇息吧,我这边不用伺候了。”
如今一直留在潘淑仪身边的,便是从东华的时候就跟着她的大宫女琳琅。
这宅子里除了外头一些日常伺候的侍卫婆子,正经住的就她和琳琅两人。
原本她在和李清卓离开之前,就给了好多银子想让琳琅出宫嫁人的。
但是琳琅死活不肯,就这样一直跟着她一路回了京城。
自己这一辈子许是就这样了,但潘淑仪对琳琅怜惜得很,心里一直记挂着想要给她找一个可靠的良人。
彼时,琳琅点点头道:“奴婢把窗子关了就回去,现在这天越来越冷了,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说着,就将撑着窗户的木栓拿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将窗户关紧了。
琳琅走过来的那一瞬间窗外一个黑色人影迅速往旁边一闪,背靠着墙壁躲在了外头的窗边。
直到里头没有说话声了,姚景晨才再次现身。
隔着一层窗纸,里头潘淑仪的一举一动借着昏黄的灯光一一放大在他的眼前。
其实她并没有太多变化,只是越发地清瘦越发地安静。
姚景晨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站在外头,直到里头灯熄了好一会儿,他才足尖点地迅速没入了夜色中,仿佛从未来过一样。
中秋之后,姚景晨就带着姚烨从姚国公府搬到了新赐下来的锦安侯府里,与此同时,他的亲事也再次被提上了日程。
虽然说长嫂如母,周梓曈和宋敏都不在了,姚景晨的亲事自然该是江氏等几个嫂嫂做主,但姚景语这妹妹是皇后,他们少不了要让她过过眼。
江氏几人商量了之后,九月初挑了个日子一起进了宫去见姚景语。
“是这样的,我和四弟妹都比较喜欢翰林院学士杨家的二姑娘,二弟妹和三弟妹觉得左都御史家的周姑娘比较好。今儿我们也把画像带过来了,想让娘娘帮着参谋参谋。”江氏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丫鬟将两副画像递了上去。
姚景语一面看着,江氏就在一旁和她仔细解说:“两位姑娘的相貌人品我们都打听过了,那都是一等一的。只是这杨姑娘性子要沉稳一些,而周姑娘就活泼了一些。”
依她来说,这当家主母还是要稳重一些才好,更何况一进门就有个这么大的继子,若是性子太火辣了,万一到时候对上了肯定烨儿要吃亏的,她们可舍不得小侄子被人欺负。
见姚景语的目光在杨姑娘身上停了许久,宋华芷便道:“娘娘也喜欢这杨家姑娘?”
姚景语未置可否,只是看到这画像却让她想起了中秋节那天晚上在街上遇到的那位姑娘。
虽然那姑娘脸上带着面纱,但一双眼睛和画像里倒是极其相似。
姚景语将画像递给忍冬和折夏,让她们收好:“不若这样吧!再过两日就是重阳节了,皇上要带着臣子们去城外登高,本宫在宫里设了宴,到时候再好好看看这周杨两家的姑娘。”
江氏觉得这主意好,其她几位嫂子也连连称赞。
倒是姚景语总归笑得有些勉强,这次要成亲的事是六哥主动提出来的,可他真的完全将淑仪忘了吗?
姚景语在心里摇了摇头,等几位嫂子离开后,便派忍冬过去潘淑仪那边看了看,现在她不方便随时出宫,潘淑仪也不愿意进来,姐妹两人自回来后倒是也没有聊过有关姚景晨的事情。
姚景语看得出来,她在逃避。
傍晚时分,见宋珏还没回来,姚景语便问道:“皇上今儿很忙吗?御书房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折夏道:“奴婢正要过来禀报呢!刚刚蒋公公来了,说是皇上那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点儿过来,让您自己先用晚膳。”
姚景语点点头,并未多想。
彼时,御书房里,风尘仆仆刚从外地赶回来的夜一拱拳禀道:“皇上,那人离了京城之后一路往西去了,依着臣看,他应当是想往西域去的。”
宋珏坐在上首,脸庞隐在黑暗里,半晌,才幽幽开口:“他的身子怎么样了?”
夜一道:“这一路都有随行补药。”
顿了下,又道:“臣留了人看着他一路传消息回来。”
宋珏未置可否,许久才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夜一领命退了下去。
而宋珏则是微微靠向了身后的龙椅上,唇瓣微抿——
那日他和姚景昇在那座小岛上,火弹引燃之前,他们各入了岛上的两个通道口,这其中,只有一个是通的,而另一个却是被堵死的。
宋珏一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才选到了潜入水底的那个通道口,可现在想来,一开始姚景昇大约就是没想要他的性命——
那两个通道口,都是往水里而去的。
是怕他死了小语又会重蹈前世的覆辙么?
宋珏抿紧了唇瓣,很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的妻子有这种用心。
姚景昇的运气没有他好,他出来后,被爆炸袭起的水浪击中了胸口,伤了脏腑……
也罢,既然他走了,那么只要他去了西域永远不回来他便留他一条命,算是还了他当初的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