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谢麟的支持,程素素也不可能有机会跟皇帝聊这么长的天儿。所以谢麟问的这个“想好了”并非是“做不做”的问题,而是“你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程素素当即答道:“当然。”
谢麟道:“洗耳恭听。”
程素素便对谢麟道:“我当年,做错了一件事。”
谢麟心头一紧,一个人一旦拿“当年的错事”来当开头,这个故事就可婉转复杂了!还好,程素素没劈他一道天雷,而是说了给程犀出了那个规范科考的主意来。谢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算什么错事?”
“可如今科考取士,中举、中进士的,能不与舅舅一样维护士人吗?”有组织有计划、形成制度的选官方式,快速有效地捏合出了一个新的士人集团,并且急速膨胀着。没有她,这种情况肯定会出现,但不会出现得这么快。这给了她一个新的启。
谢麟道:“你是想,再立一法,能确保后继有人?”提起拉帮结派,谢麟的智慧高到飞起。
程素素道:“也是,也不是。是,是说,事业必须后继有人,光靠我们几个人众人皆醉我独醒,那是不行的。不是,是说,这一法,并不是只单单针对人才。”
“财、人、法,”谢麟做了个总结,“有这三样,大事也就差不多了,对吗?”架子搭起来,这三样就可以互相推动了。
“是。”
谢麟想了一下,道:“恐怕你还要面圣的。”
“哎,”程素素答应一声,仿佛在解释,“只要往前走着,我心里就踏实。只要想到以后子孙还要原地打转,不定什么时候就转晕了、躺倒了,我就想打人。”
谢麟一笑:“现在不用打了。”
“是啊,”程素素感慨一声,“你说,舅舅的担心——”
谢麟道:“圣上么,还不至于。东宫还未长成,长成什么样子,不是还有我吗?再者,就算意见相左又如何?难道舅舅就是顺着圣上的?”
“舅舅有天下士人做靠山。”
“那就要快些栽培年轻人了。”结党这事儿,谢麟干得精熟,没成年那会儿就搞他爹的旧友来帮自己跟他爷爷对着干了。
程素素的计划在谢麟看来还只是粗具框架,但是构架还是很好的,细节的添补,他原本是宁愿自己都给订好的,现在也改了主意。对呀,不但要自己搞,还要培养一大批的人手去搞,不只是自己的心腹、信得过的学生,完全可以借科考的壳子,搞一大批基础力量。所谓“士子”,难道个个都讨叶宁喜欢?当然不!但是他会维护“士人”。
同样的道理,只要能做事,利益一致,个人之间的喜恶与恩怨就不那么重要了。
谢麟第二天见到皇帝的时候,便将与程素素的谈话择要对皇帝讲了。
皇帝亦知此事出自谁的手笔,当即表示:“我要见夫人。”顿了一顿,补上了一句:“太子同去。”
谢麟微愕。
皇帝道:“他的年纪也不小啦,不能再当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来看啦。早些知道大势,对他没有坏处。”年纪越小越好教,皇帝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再过两年,等到太子长大了,皇帝也得给儿子配一整套班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受老师的影响。以目前的形势,这一整套的班子,肯定会有传统的保守士人,万一哪一个投了太子的缘,再要掰回来就麻烦了。
一想到这个,皇帝就有点烦躁。既要稳住这些“国之柱石”,又不能让儿子被带到坑里去。他真是恨不得自己在位的时候就搞定一切,将一个好好的国家交到儿子手上。但是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不止他要干苦力,甚至他儿子也要接着干苦力,孙子还得干苦力,三代能把这事儿搞定,那才算完。
所以,儿子也不能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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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通知要与皇帝一同出宫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再怎么着他也知道,就他这出宫的频率,好像有点高。
然而皇帝的表情很严肃:“要好好地听讲,知道吗?”
太子点点头:“儿本来就很喜欢听师娘讲课的。”好听,易懂啊!QAQ大儒们讲经史,也能讲得深入浅出,鞭辟入里。但是!真的没有从体系上就简洁明了,并且逻辑很流畅,不用去琢磨微言大义来得方便呐!
皇帝道:“不喜欢也要听的。”
“喜欢的。”太子强调。他的心里,悄悄的希望,能够把比如王学士的课给减掉。诚然,王学士很用心,但是不合他的口味啊!
皇帝仿佛没有听到儿子的心声,并不提别的老师,通知完了儿子,皇帝又写了张条子给齐王递过去——叔,一起去听听呗。
齐王还能说什么呢?只得按照皇帝的安排,与皇帝前后脚去了谢府。
谢府这片地方,不止一个皇帝来过,但是若论频率,还是最近。这不,皇帝又拖着叔叔带着儿子过来了!他的心里最信任谁,此时真是一目了然。
皇帝非常礼贤下士,进门之后以与其文弱的身材极不相衬的敏捷,将已弯下腰去的谢麟与程素素扶住:“我是来请教的,可不是来显威风的。”程素素与谢麟口上客气,谢麟亲自引皇帝上坐。程素素则悄悄瞥一眼齐王,心道,你这行动力,有点像是你叔的儿子了。
待双方坐定,皇帝很诚恳地道:“今天又来向夫人请教啦。”
程素素连说不敢。
皇帝道:“敢的,敢的,瑛儿,给你师娘认认真真行礼。”
程素素愕然:“这又以是为什么呀?”
太子已经很听话、很乖巧地到了她跟前一揖了,程素素忙避开还了一礼,然而静等着皇帝的解释。
皇帝非常的感慨,眼睛里仿佛还有点泪光:“满朝皆忠臣,只有夫人是为我们解困了。还请夫人为我细说。”
程素素瞅瞅齐王,再看看太子,皇帝解释道:“叔父是宗室长辈,我素来信重,瑛儿也该知道些是非了。”
程素素道:“那咱们,从头讲起?”她估计了一下时间,简单的讲个概要呢,还是来得及的。
皇帝道:“善。”
程素素也就老实不客气地从“展”、“变化”说起来,皇帝与太子听得多了,都接受良好,齐王还是前番听的皇帝的转述,好在他与程素素打交道太多,理解起来也不吃力。听到最后,三人再次确认,皇室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皇帝此时又提及人才的培养,或曰,己方党羽的培养,以及立法的事情,要求程素素能否说得再详细一些。并且看了齐王一眼,嘀咕,要不是年纪不大对,情况不大对,我真要以为你是我叔亲生的,这么为我们家考虑!
齐王则看了一眼皇帝,心道,都说我命很好,怎么闹出格都有人给善后,我看你的命也很好了,这节骨眼人居然有这样的人给你出了这样的主意。齐王还是比较信任程素素的眼光的,也想听程素素说的什么。
程素素提出来了政策的延续性的问题,以及“利益捆绑”。皇帝与齐王都露出恍然的神情,太子瑛则有一半明白一半不太明白。太子受的教育里面,仁义诚信还是占了很大的一部分的,前半截说理想,说忧国忧民,说要小康大同,他都能理解。突然间急转直下,只说利益了,他有点懵。
皇帝已经在感慨了:“我已在想了,这次殿试的题目出与货殖相关,在官员里择选精明强干忠义之士。这些却都是用术,不如立下法度更有效了。”
齐王道:“难!”齐王生来天不怕地不怕,他说难的事情,那是真的难。且不说法典的制度要花什么样的功夫,想让它颁布通过,就是件麻烦的事情。皇帝虽然是“封建□□”的总头子,却也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乱命”,绝对连政事堂那一关都过不了,更不要提一大群的御史了。
程素素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迟早要做的,现在当然要规划好了。”
程素素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她仔细研究过了,现在想要“资本主义萌芽”那是纯属扯淡了。与其总是套社会形态,还不如就事论事,跳出社会形态来看、跳出她前世所学“历史”来看。既然现在已然向皇帝提过宏观调控了,那为什么不能实事求是,从现实出呢?
现在的现实就是,皇帝都已经插手了,你还想“自由资本主义”吗?不可能的!那就抛开这些,不谈“资本主义”,只看眼前!只说眼前的“展”。
政府扶植!只能是政府扶植的殖产兴业。无论是大型矿山的勘测开采,还是大规模的海外贸易、海外屯垦,都不可能离开政府的作用。程素素也考虑到了皇帝的顾虑,这些事情得让皇帝也放心,最放心无过于皇帝也参与其中,握在手里。所以程素素给皇帝出了个主意,虽说是家天下,但是国库是国库,皇帝的内库是皇帝的内库。内库自有一系列的人去管理,个个都带着官职、领着俸禄。如今就是从内库上做文章,以皇帝的名义牵这个头。
这样,既是国家官员,但政事堂通常是管不到,吏部也要睁只眼闭只眼,这样的一拨人,去参与到海外的贸易与拓展事务中去。同时,可以吸引一大批权贵与皇帝合伙做股东。
既有官职,行事就要有章法。就可以据此确定任职要求,行为规范,做一个简单的章程出来——这就是新法典的雏形了。尽量可能地杜绝人浮于事的官僚毛病,这个机构只有一个要求“就事论事”、“契约精神”。谢麟的理解为,法家。
朝廷上,皇帝已经在做的,就是继续穷着。不同意加税,但是又要做好对魏国的军事准备,这样必须加大财政上的压力。最后,为了钱,也会有很大一部分中间派不得不倒戈。
果然,皇帝频频点头,再次怀疑齐王是不是偷偷生了个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