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气候,暖阳高照,暖融融的一片,凤仪宫寝殿的小花园处,几名宫娥正在修剪花枝,地方虽小,但那树上的叶子却绿沉甸甸,透着阳光反射出朝气和生机,格外的精神。在凤仪宫还是栖凰殿的时候,这片花圃就已经存在了,据说是玥宜君平日亲自打理的,所以花草也让是格外挑选,布置的井然有序,丝毫不逊于御花园。
这个地方,慕容娇娇也是闲来无事,在宫中随意散步时才现的,它竟只与自己的寝殿相隔一座梨花苑和偏殿,用一扇雕着九曲玲珑和夜阑花的棠梨门关着,虽是一小片天地,却似隔绝了红尘凡间,如世外桃源一般幽静。
慕容独自一人走进了小花园,暖和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赤红色凤袍上的金丝绣团凤顿时闪烁着绚丽的光彩,惊动了那些修剪花枝的宫娥,她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叩跪请安:“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这片花园原本已经被废弃了,花草亦不再那般精神,但慕容娇娇现之后,便命令宫人重整修剪,如今虽然还没有恢复之前的枝繁叶茂,花海如云,但却也有些齐整了,那些拔除杂草之后露出娇颜的丁香、玉兰、刺槐、李花、海棠、丁香、郁李、麦李、白花木香在暖柔清风中摇摆着卓越之姿,而花圃中间含苞待放,嫣红如胭脂粉球的牡丹、芍药也纷纷探出了头。
但最为瞩目的还是宫墙角落里的那一株已经长得有数米高,枝叶开散,叶绿如芭蕉一般的火凤凰树,树干上已绽开如鲜血一般的狭长花瓣,远远看去,就似绽开的血杜鹃,又似毒蛇吐露的信子。
“你们接着忙吧,本宫只是随意走走”慕容娇娇叹息了一声,挥手让宫人起身,自己则漫步走到了那株火凤凰树下。
凤凰,因浴火重生而绚丽夺目,灿烂潋滟,流光溢彩,可是要这般更贵亮洁,木秀于林却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坚韧?
“这棵火凤凰也是先皇后亲自栽种的吗?”慕容娇娇上前,在最矮的一个枝条上摘下了一朵花苞,那花苞有一指长,散着清异的香味,剥开花蕊,又似火苗一般细长。
“回禀皇后娘娘,这株火凤凰是先皇后诞下九皇子时,皇上去护国寺祈福,偶然听闻在南海有种树叫火凤凰,其叶长似芭蕉,花开如杜鹃,香气堪绝,远观似火,皇上觉得好奇,便特地吩咐人前往移植了几株赏赐给先皇后,可是这花不适合冬冷气候,最后,只独活了这一株”花园内,一个年纪较大的花匠嬷嬷未曾停下手里的工作,却回答的格外细致。
“这后宫只能有一个凤凰,自然只能活一棵”慕容娇娇意味深长的说道,随之回头看她,问道:“嬷嬷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吧”
“回皇后的话,奴才入宫三十年了,承蒙先皇后庇护,在这片花园里打点修剪,如今,也是十三年了。”老嬷嬷虽听出了慕容娇娇话中的弦外之音,但她并不显惊恐,而是十分恭敬谨慎的回答。
慕容娇娇不再说话,她捏着手中的花苞,转了几番,终于将它捏碎了,闭眸,这阳光依旧暖和,但她却只觉得从脚下寒凉至全身。
月儿这几日都和梅青在一起,算算时间,如果顺利的话,今日便会有结果了。贤贵妃今日出了请立九皇子为太子的这一张牌,皇太后定然会怀疑自己对她不忠心,所以梅青一旦捡到那个密信……
“小姐,小姐……”月儿急促的声音从梨花苑里传来,慕容娇娇深深的呼吸,慢慢的睁开了双眼,转身看着月儿飞奔而来的身影,心里已经有数,斗争又要开始了,若是这一局她能赢,轩儿的太子大位便已在望。
月儿跑进了花圃中,她面色铁青,额头上布满了细汗,提着裙裾无暇顾及那些花草,一连踩踏了几株郁金香,跌跌撞撞的跑到慕容娇娇的身侧,抬手罩在她耳边道:“小姐,不,不不好了,梅青…太后召见!”
月儿说的十分简短,但慕容娇娇已经心领神会,她沉凝片刻,看着手中已被揉烂的花骨,敛了敛神,随手丢弃地上,翡翠鞋底踩过,那还未来得及盛开炫灿的花骨瞬间就变成了细碎的踏下烂泥,同时,一个无声的声音在慕容娇娇的心底响起:斩草除根,须当尽早。
寝殿中,慕容娇娇刻意梳妆打扮,成败皆在今日这一局,她必须盛装出席。
铜镜前,月儿的手微微颤抖,她也知道事态严重,所以很是惧怕,宫殿外,太后身边的传话太监等候着,似乎也有些急躁,几次隔着幔帐和梨花门所糊的软烟罗朝里面张望,还是不是的跺脚叹息。
“小姐,奴婢,奴婢给你梳朝天髻”月儿的手极巧,可是今日触摸到她额前耳边的手指却沁冷凉,慕容娇娇抬手握住她的手,看着镜中她慌促的眼神,淡淡的道:“别怕,我们一定会赢。”
月儿向来单纯,入宫伺候南宫辰轩和自己也从来所思无多,无非忠心二字,但皇宫毕里的明争暗斗却比不得玥府里那些姨娘和夫人所耍的手段,在这个地方,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月儿眼眶微微泛红,她眨了眨眼睛,用力的点了点头,纤细的手指娴熟绕着一缕丝,在她的额前轻环过去,在鬓上编成了一朵淡雅的海棠,打开摆满了各种华贵头饰的纯金,顶镶红珊瑚雕牡丹的饰盒,取了几枚珠翠压下,随后取了两队平翅飞尾的金碧金步摇插在两侧,流离苏穗直垂胸前,髻后插上三枚碧玉金尾短簪,大红羽衣绣金凤外袍逶迤拖地,袖口领边都绣得盘旋的锦凤,华贵刺目,傲仪天下。
月儿委身为慕容娇娇换上了翡翠底,四周环绕鎏金垂穗,上镶八宝菱花碧玺的元宝鞋子,将长袍整理之后,声音微颤的道:“小姐,好了。”
“去拿皇上在本宫封后时赏赐的羊脂玉手镯来”慕容娇娇吩咐。
月儿忙又在堆叠的饰盒箱中找出了一个翡翠外屏,纯金凤尾锁勾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打开,捧出了里面用明黄锦绸包裹的两枚白如雪的羊脂玉手镯,拿出,套在了慕容娇娇纤细无骨,似若凝脂的雪白皓腕上。
寝殿的大门打开,门口的太后正在朝内张望,他惊吓的猛然抬头,吓得赶紧跪拜在慕容娇娇的脚下,俯道:“奴才不知娘娘移驾,冲撞了凤气,奴才该死。”
慕容娇娇瞥了她一眼,带着月儿越过他的身旁,大步上前走,出了凤仪宫,登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凤辇,摇摇晃晃的向长乐宫驶去。
长乐宫前,华丽的琉璃、翡翠、玛瑙和珊瑚所制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摇晃,阳光下,红得如血,绿得通透,五彩斑斓。数十层白玉石阶之下,已停着数百余辆步辇、车架,而其中停在最当众,也最明显则是明黄色,顶镶夜明珠,垂帘上绣着腾飞狰狞玉龙的帝辇,南宫浩风也被请来了。
太后果然是想除掉她,当初利用她借机掌权,如今景亲王已经回宫,她又执掌后宫权利,所以已经不能容下她和轩儿了,数日前慧德妃和凤美人被禁足就是最好的预警和威慑。
月儿掀开细碎的珠帘和绣展翅飞凤的垂帘,搀扶慕容娇娇下辇,她面色紧绷,秀眉黜拧,声音微颤道:“小姐,梅青捡了奴婢的封蜡密信后,并未归还,而是假称腹痛要去如厕,然后太后身边的传话太监就来了。”
“我知道了”慕容娇娇眼底幽深的凝望着长乐宫门敞开的朱红大门,上面的九十九枚铜钉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线,门口守卫增派的守卫个个面目冷清,眼神狰狞,如同地狱青面獠牙的鬼煞。
慕容娇娇一步一步的踏上汉白玉石阶,身后长长的凤袍拖曳,金丝碧翠撞击地面出脆响,和穆悦耳,髻两侧的流苏沙沙的摇摆,动人妩媚。
长乐宫大殿内中,诸多嫔妃都已经到齐了,有跪有坐,各按分位品级前后排序,整个场面十分宏大,应该是后宫之中凡受帝王雨露恩惠的女子全部到齐了,上至皇后,下至御女、宝林无一缺席。
慕容娇娇踏进宫殿的那一瞬间,就感觉有几百双眼睛聚集在自己的身上,滋味难辨,但却在行进之时看到了莺美人担忧的面容和韩昭仪紧张的神色。
脚下翠底与青石碰撞出的声音十分悦耳,慕容娇娇傲然抬着下颌走进,红袍拖曳在绣着上龙下凤的红毯上之时,抬眸看了一眼皇太后和南宫浩风,只见太后眼底冰冷,慑出狠戾的光芒,而皇帝,则是剑眉微黜,似有担忧的看着她。
慕容娇娇的心似突然安下了,南宫浩风依旧是站在她这一边的,顷刻间,慕容娇娇觉得自己略有了一些底气,她委身叩拜,脆声洪亮的道:“臣妾参见皇上、皇太后,愿祝皇上、皇太后万福金安”
“皇后还知道祈示哀家万福,可见还是有几分孝心的”皇太后开口,声音幽幽的从上方传来,今日华贵墨色锦袍比往日更为大气,那眼神也犀利的令人感觉心慌。
宫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似乎空寂无人,慕容娇娇低垂长睫,唇角弯起一抹柔和得体的弧度,声音柔和的道:“臣妾无不时时在心头叨念皇太后万福万寿,皇上龙体康健。”
“是吗?”皇太后并不叫她起身,倒是冷冷的笑了一下。
“是”慕容娇娇明知这是太后故意给她难堪,但却还是从容的应答,现在三宫六院嫔妃聚,她不能有丝毫无德之处,否则传到朝堂上,亦是被人刁难的把柄,为了轩儿,也为了保命和成全自己,她必须得体端庄,哪怕是跪着,也要显示出母仪天下的风度。
“皇后,你先起来”南宫浩风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隐约的无奈。
“臣妾谢皇上、皇太后”慕容娇娇缓缓起身,随后在宫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石阶之下,群妃之上时,慢慢的走过来,端庄的坐着,而她对面,正坐着面带不怀好意笑容的贤贵妃。
“皇后今日这身装扮,真是雍容华贵啊”贤贵妃开口,她捏着丝帕掩在红唇上,娇媚的笑着,但眼睛里却闪烁着狠毒,雪白纤细的手指上,金护甲尖长弯钩,尽显优荣。
慕容娇娇回以清浅一笑,她抬手抚了抚髻上的珠翠,手指在飞凤金翅上碰了一下,然后收回手,脆声道:“本宫是觉得太后此时召见,必然是有要事,所以便盛装前来,难道贵妃姐姐不是吗?瞧这身上的饰,以往瞧着都不曾见过。”
贤贵妃抬手细嫩的手,拿着帕子拂了拂食指上的那枚碧翠,笑道:“正好,臣妾跟皇后娘娘想的一样,都觉得皇太后此时召见,必然有重要的事,所以就精心打扮了一番。”
慕容娇娇笑了笑,不再言语,只想着皇太后想找什么时机难。
她准备那封密信的时候,刻意揣测了两种可能,第一,便是太后自己先打开看,现没有问题,事情便不了了之;第二,太后现没有问题,便找人模仿笔迹,写一封有谋逆之语的替代,欲行嫁祸;而这两种情况都对自己极为不利。
所以,她在准备时,为了确保此次计划万无一失,便故意在信纸上沾了自己唇上的胭脂,又用丝捆绑,再用蜜蜡封住,却又在有唇脂印记的地方将蜡封得稍微薄一些,使得香气犹存,也便于她们辨认。
如此,太后就算再愚蠢,她也该知道这个东西是擅自拆不得的,因为丝和凤仪宫中才用得到上等唇脂都是证据,有了这些证据,太后才能一时被迷惑,觉得这是除掉她和轩儿的绝佳时机,因为能被折叠成符纸形状,又如此封存的东西必然是有关巫蛊之物或诅咒之言,否则何以封成这个样子,还要送去护国寺祈求?
慕容娇娇算计的这一步又一步,都如在刀刃上行走,虽然危险无比,但在风险中都暗设了一丝希望之门,但结局是通过这希望之门前往光大道,还是跌下万丈深渊永无翻身,就看谁的手段更高了。
“皇后啊,你可知道哀家为何今日将后宫诸嫔妃都召过来吗?”皇太后的面孔如同高高在上的佛像一般不可亵渎,眼底的算计锋芒更是毫不遮掩。
“臣妾愚钝,亦不敢揣测太后的心思,还请太后明示”慕容娇娇保持着之前的从容,端庄委婉的回复。
“贤贵妃,你知道吗?”太后一反常态,并没有继续刁难慕容娇娇,而是将目光移到贤贵妃身上,要册立九皇子为太后,是她向皇帝提议的,太后就算要慕容娇娇死,起码也要拉她陪葬,只是可惜,贤贵妃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此刻正沉浸在自己所设这一计简直绝妙的梦幻中。
贤贵妃悠悠的笑着,她道:“太后娘娘真是高看臣妾了,臣妾和皇后娘娘一样,并不敢胡乱猜测太后的心思。”
皇太后冷笑一声,冷扫了一眼整个大殿,又大声道:“其他的嫔妃呢,可有人知道?”
那些嫔妃都面色一凝,赶忙争相摇头,连连道:“不知道,臣妾不知道。”
南宫浩风似乎很不喜欢皇太后这般卖关子,他瞥了一眼慕容娇娇那自信从容的面孔,眉宇紧了紧,随之转身对皇太后道:“母后,儿臣也不知道,还要敢问母后究竟要为何如此着急的召儿臣和众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