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叶双御气而行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景疏墨都尚未能从她最后那句话中回神。
他最近见过的生人唯有一个,那么摇光老祖指的是谁,便不明而喻了。
然而这并不是他预想中的结果。
景疏墨垂眸,有些失神地盯着盖在膝上的毛毯,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喝醉酒的小姑娘,身子歪歪斜斜地倚在自己怀里,手脚还不安分地乱动,声音软软的,仿佛一含就化的糖。
鲜活而温暖,跟他这样每天过得规规矩矩、沉闷又无趣的人完全不同。
景疏墨也说不清这种复杂的思绪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那个小姑娘跟着摇光老祖这么厉害的师傅,他应当替她高兴才是,小姑娘修为弱,还贪玩,若没有这样的大能照看着,能否平安长大都难说。
毕竟这个修真界表面看似平和,实则内里暗流汹涌,寻常修士要想闯出一番名堂都难于登天,何况叶双才那么幼小。
景疏墨的双手卷在毯子里,这件毛毯是太叔真人送给他的拜师礼,用生长在极北冰原、相当罕见的雪貂的皮毛所制,最是暖和。
他腿上有顽疾,受不得寒,固而无论去哪儿,这件毛毯都从不离身。
然而现在,他却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双手发凉,连裹在手上的厚实毛毯都无法将其捂热。
景疏墨兀自沉默着,同样听见叶双那句话的傅平真人好奇地凑过来问了一句:“师侄,老祖所说的小徒弟莫非就是……”
傅平也忆起来在太叔暝洞府前见过的小姑娘了,她当时身穿苍华峰弟子服,他们皆以为是哪个新进的小师妹,没料到竟然这么大来头。
“那孩子看着面皮薄,又是个怕生的,跟摇光老祖也太不搭了。”傅平摸着下巴道,“我原以为照老祖那般冷清的性子,是绝不会考虑收徒的。”
旁边的芙溪掩唇而笑:“瞧师兄说的,老祖可是主动提出要教导门下弟子,师兄可务必要将大比办好才是。”
“那是自然!”提起这件幸事,傅平忍不住眉飞色舞。
不怪他激动,这天大的机缘摆在眼前,怕是连他们俩那闭关冲击元婴中期的掌门师尊也是要心动的。
他一时感慨万分,拍了拍景疏墨的肩,提醒道:“师侄啊,既然你与那位小师叔祖有缘,莫忘了日后多加来往。”
傅平颇为语重心长:“你与摇光老祖的徒弟打好关系,对你以后修行百利而无一害,说不准亦能得老祖青睐呢。”
“师叔祖?”景疏墨喃喃念道,忽而轻轻扯起一丝微笑,“峰主说的是。”
端坐于轮椅上的青年抬目,清隽的眉宇间飞快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我定会找个时间上苍华峰拜访。”
但只怕,要破了与那小姑娘的约定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即便他已入金丹,也是没有资格直呼其名的。
叶双啊……
景疏墨向着两位峰主辞行,便驱着轮椅离去。
若那小姑娘真的是苍华峰的弟子就好了。
景疏墨行着路,思绪却飘回了醉酒的那天,当时君陵出现后,明明看清了叶双衣袖上的花纹,却还非问了句这人是哪儿来的。
那时他并未多想,还当是这位天才闭关苦修太久,连自己峰头的师妹都认不全,谁知君陵的那句话竟真是在直白表示他根本没见过叶双。
他早该对叶双抱有怀疑的,只是那时小姑娘窝在他怀里,又乖巧又可爱,害得他频频分神,一个错身就忽略了许多漏洞。
以致后来眼睁睁看着君陵把人领走,却找不到立场拒绝。
毕竟那是苍华峰的家务事,景疏墨那时候虽然不舍,也知君陵要走自家弟子是天经地义。
现在回想,假如当时自己率先戳破了叶双的伪装,兴许这小姑娘还能待在拂云峰上。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浑厚的灵力缠绕在木轮上,将整个轮椅托起,向着拂云峰方向疾驰飞去。而景疏墨则在迎面扑来的凉风中紧了紧膝上的毯子,轻轻闭上眼。
待过几天,提一篮小姑娘爱吃的桃花糕去看她罢。
叶双提溜着被灵力绳索捆成一只大蚕蛹的简衍飞回了苍华峰,期间这个家伙知道自己动不了,就拿可怜巴巴的眼神凝望着她,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叶双嘴角一抽:“你是属狗的么?”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照着他的脑袋来一拳,结果这人的视线却滴溜溜地绕着她的指尖打转,仿佛上面有什么极度吸引他的东西一般,害得叶双立即想起上一次被舔了满指口水的经历,当即脸黑了。
摇光老祖浑身散发出“我不高兴”的气息,那只人形狼犬迟钝地眨巴眨巴眼,异常艰难地从那细若葱削的白嫩指尖上移开眼,似乎还不明白面前香气四溢的人为何会生气,一歪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
“嗯?”
“算了,跟你讲道理的我就是个蠢货。”叶双望着简衍那双虽然茫然无措,但是那种“好饿好饿想吃想吃”的信息依旧根深蒂固的红瞳,无力地摆摆手。
叶双转头望向脚下绵延的山岭,无视了在撇开头的瞬间神情萎靡的简衍,回想起她在玉虚大殿对景疏墨说的话,不由表扬起自己的机智。
如果不是君陵的介入,她或许可以将错就错,把小号的身份定为在苍华峰弟子,但既然如今已被君陵看穿,那么这个方案就行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