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泪流满面,无声地渲泄一腔伤怀,肝肠寸断地痛,有时候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在人前装出笑容,没心没肺笑得像个傻子。
万籁俱静,窗棂上轻微一下响动惊醒姬瑶,她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轻声问道:“何人?”手下已麻利地卷起桌上的小白菊袖到怀里。
姬瑶再追问一声,还是没有人应答,禅院里安静得过份,阿绣和阿锦理应守在殿外,但是听不到她们回应。
姬瑶缓缓蹲下.身,卷起裙摆,从小腿上绑着的皮鞘中抽出匕首,隐在发出声响的窗户后面,此处紧挨着墙角,一片烛火照不到的阴影正好容她藏身。
木窗被人从外面推开,月华泻进殿中,一个身影轻盈跳在地上,向屋里张望一圈,才转过头,喉咙上对着姬瑶手中的匕首,寒光点点直指要害。
他年岁也不大,约摸十六七岁,一身黑衣劲装十分干练,个子高出姬瑶许多,她单手举过头顶才抵住他的喉咙,能看清他黑眸中明明白白透着惊讶。
那人只伸出二指捏住匕首,手腕微动倒转把.柄握到他手中,伸指弹出小石子打灭七七四十九盏明灯,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
情况急转势下,姬瑶来不及惊讶,便见从窗口又跳进来一人,身材高大,肩阔腿长,仍是男子的身形。
借着月色,来人瞧清姬瑶的所在,直奔向她,低声道:“阿瑶,是我,十一表兄。”声音清冽甘醇,带着一丝急切,如同声音的主人已经双手扶住姬瑶,细细看着她。
姬瑶几乎跌倒在地,虽然瞧不清面孔,但这声音没错,正是生死不明的宋家表兄十一郎。
“阿兄”,姬瑶语带哽咽,她想起什么,握住宋十一郎的手臂问道:“阿兄怎么能进来?殿外守着阿绣她们,这院里还有镇国公府的人,万一让人瞧见了你,可如何是好。”
久别重逢,宋十一郎犹未回过神,他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位血亲,姬瑶便是其中之一,经逢劫难后还能看到故人,心潮澎湃无法言语。
“她们都睡下了,不会觉察到来我们来过。”窗边的少年开腔说话,可能正是在换声期,噪音沙哑如夜枭,他手下把玩着姬瑶的匕首,一边凝神注意院外的动静,露出半边侧颜,依稀可见极挺的鼻梁。
“阿兄,这位是……”凭着直觉,姬瑶猜测宋十一郎领来的人,和他关系非同一般。
“七郎,于我救命之恩。”宋十一郎言简意骇,只字不担这位七郎的身世和背景,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出自一片好意,有的事不必叫阿瑶知道,免得她担惊受怕。
姬瑶松开表兄,整理衣襟对着那少年跪地称谢,“多谢七郎的救命之恩,阿瑶无以回报,惟一点虚礼,望莫见怪。”
七郎不避不躲受下这一拜,满不在乎道:“举手之劳,不算什么功劳。”说完清了清噪子,他的声音实在是太难听,自己都听不过去。
他看见那少女起来时眼睛异常明亮,他刚才进殿时,她脸上还挂着泪痕,亏得十一郎吹嘘自己的表妹坚强如丈夫,还不是遇事哭鼻子,七郎摸向脖子,就是这个爱哭的小女郎差点割破他的喉咙。
姬瑶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倒没让七郎慌手慌脚,只不过他听说是位深居闺中的小女郎,未必有点轻视,这才在第一个照面受制于姬瑶。
她其实也没有那么弱,七郎嘀咕一声半掩窗棂,躲在木格后面看向院中,耳中听见那对兄妹叙旧,无聊间少年心性顽意大发,拿着匕首对准月光又反射到屋内。
一束银华照到姬瑶坐的位置,她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泪痕,杏眼饱含水汽像是会说话,额头上几缕碎发贴在一起,红嘟嘟的嘴唇一张一翕,小巧的鼻子,美目顾盼,望而生怜,光坐在那里不说话也比画上的美人图好看万分。
七郎一时看得呆了,心道走南窜北几十省头回见这么水灵的小女郎,怪不听总听帮里的同伙说大家女如何,夸得如九天仙女,百闻不如一见。
“阿兄,你还好罢?”姬瑶没问表兄在哪里讨生活,因为她知道问了,表兄未必会说。
正如前些年表兄喜爱游学,一年到头见不上两面,回回写信给姬瑶全是说他在外面轶事趣闻,民风淳厚、风致如画、江山多情愿与小阿瑶同赏。
可等人回来,晒得黑不溜秋,倒在房里睡上三天三夜也不醒,好不容易等睡醒了,挨祖父几板子家法,给姬瑶和几个姐妹扔下若干新奇的民间小顽意,人又撒丫子溜出京城,等下回见面还是如此。
“苟且偷生活着,上天饶我一命必有原因,我受着就是。”宋十一郎难得有这么沧桑的时刻,他本是宋家最不成器的一位儿郎,自小厌恶诗书文章,更不喜欢官场应酬,总说洛阳城臭不可闻,怎及山野乡间芳香四溢,喜爱游走河山之间,立志写出一遍前无古人的山水志。
恰恰是他这点劣性救了自己,京中生变时他在湘西山林拜访传说中的隐者,困在如鬼障般的林子整整两个多月,等脱身后想起来下山给家中送封平安信,哪料大小城门张贴着他的画像,有捉到者赏金五十两。
“不赖,我这颗头颅还值五十金。”宋十一郎笑说,他没对姬瑶说起,自己如今的身价可不止这个数,最起码要翻上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