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她撑开眼皮,望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一时忘了身处什么地方。
“醒啦。”
沙发上的季时大步走近,撑着床凑到张小晖面前,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想吃什么?”
耳边的声音把张小晖的神志拢回来,下一秒,她脸上的血色抽空。
整个人就像是被灌入一桶凉水,浑身阵阵发冷。
“怎么了?”季时摸摸张小晖的脸,神色紧张道,“不舒服?还是哪里疼?”
张小晖猝然抓住季时的手臂,“孩子呢?”
她的嘴唇颤抖,眼眶通红,“季时,我问你孩子呢?”
“是不是孩子已经……”
季时安抚她,“在保温箱里。”
保温箱?张小晖攀着季时的胳膊,急切道,“带我去,季时,你快点带我去。”
季时皱眉,“你先躺着,保温箱又没有长脚,跑不了,等你……”
张小晖抖着声音打断,“我现在就要去!”
“你声音大,你赢了。”季时无奈道,“行,带你去。”
他伸手把张小晖的上衣扣子扣上去,又去拿帽子给她戴上去,捂严实了。
“你现在身体很虚,看一下就回来,不能多待。”季时深深的凝望眼前面容苍白的女人,“同意我就带你去。”
半响,张小晖点点头。
到门口时,季时还是不放心,掉头找了件外套披在张小晖身上。
走廊幽静,有点冷。
一个女人从对面过来,她扶着贴墙的扶手,吃力痛苦的挪步,看起来很难受,而她旁边的男人边走边玩手机,事不关己。
她与张小晖打了个照面,盯着季时看了好几秒,又擦身而过,眼里有着强烈的羡慕。
张小晖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想看到孩子,亲眼看到了,她才能安心。
他们去的时候,保温室外面有几个人,像是一家老小,全都在看一个方向,他们面上都带着笑容。
张小晖顺着那个方向,看到一个小宝宝,还在挥动小手,精神不错,她听到那家人高兴的谈笑声,一路低到谷底的情绪稍缓。
她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季时带张小晖走到一处停下来,指着说,“那个就是我们的小屁孩。”
张小晖的脸凑的很近,鼻子几乎贴着冰冷的玻璃,她一眼不眨,望着一个很小的婴儿躺在那里,瘦瘦的,她的眼睛湿润。
垂在腿上的手被握住,温暖覆上来,张小晖反手攥着。
“男孩女孩?”
“男孩。”季时低头看她,把她的衣领拢拢,“张小晖,你连这个都忘了?”
张小晖紧紧瞅着小婴儿,“忘了,我当时脑子是懵的……”
当时她完全是无助又害怕,后来就是痛,随着间距越来越短,她更加恐慌,因为孩子还没有足月,来的太早了,她怕听到医生说她们已经尽力之类的话。
“浅蓝色的衣服是我们买的那套吗?”
“不是,医院的。”
季时沉声说,“回去吧。”
“我想再看一会儿。”张小晖说,“我在这里,宝宝能知道,他就不会害怕了。”
季时的眉宇紧锁,这样的张小晖让他不安。
孩子一生下来就进保温室了,他连碰都不敢碰,小的感觉他碰一下就能死掉。
目前的情况都还可以,没有查出什么先天性疾病,但医院也对他坦白,这个月龄的早产儿要特别注意,未知的东西很多。
况且还不止孩子,张小晖现在的状态很糟糕。
他的轮廓绷紧,一旦出现一个万一,张小晖恐怕就很难从中走出来。
张小晖的眼睛突然睁大,脸紧贴上去,声音发颤,“季时,宝宝怎么一直不动?”
季时的嗓音低柔,“他只是睡着了。”
张小晖紧问,“真的?”
季时说,“真的。”
得到确定,张小晖轻声哽咽,悲伤的情绪难以控制,“他还那么小,还没有长大。”
捏着掌心里的手,季时抿直薄唇。
“小晖,我会给他安排最好的医师照顾,等过些日子,我们就可以接他出院回家。”
“我季时的儿子一定会很坚强。”
张小晖的肩膀颤动,心里酸涩,“嗯……”
旁边那家人闻声看过来,想安慰两句,又觉得这种事不好开口,只好作罢。
隔着一面玻璃,张小晖仿佛都能看到婴儿身上的一根根骨头,指甲一定也没长出来。
她从来就没想过,会在这时候生下宝宝,时间不够,营养不够,准备不够。
一切都措手不及,她甚至还没看完育儿经,连宝宝的用品都没买全。
应该是在重阳节,怎么就突然……
如果不是肚子平了,没有了那种奇妙又美好的感应,张小晖会以为是在做梦。
“季时,宝宝会没事的吧。”
“嗯,会没事的。”季时说。
回到病房,张小晖任由季时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她抓住季时,“我要喝汤。”
季时的唇角弧度柔和,揉揉她有点乱的发顶,“好。”
张小晖又不说话了。
季时把她的头发全弄到后面,托着她的脸抬起,“不准再给我胡思乱想,听见没有?”
张小晖垂着眼帘,睫毛还是湿湿的,一张脸没有血色。
眼睑上有湿热的触感,张小晖条件反射的转动眼珠子,没躲开季时的吻。
“只想喝汤?”季时吻着张小晖的眼睛,“还想不想吃点别的?”
张小晖摇头,“汤就好了。”
她望着季时离开,有些难过,季时的爸妈也不在了,四个老人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宝宝少了四份爱。
男人和女人在很多方面都截然不同。
同是父母,感悟却天差地别。
季时可以冷静,理智,和医院交谈,安抚张小晖,还要处理公务,一心多用。
而张小晖却在一点点陷入抑郁的状态里,控制不住。
每隔一段时间,张小晖就想去看孩子,季时拦不住,恨不得拿绳子把她绑在床上。
“我们来给他取名字。”
张小晖一愣,名字还没取好,她跟季时聊过,没定下来。
有个事做,张小晖的注意力分散了一些。
她翻着字典,“取什么字好呢?”
季时坐在沙发上,双手敲击电脑键盘,“你把觉得不错的字都圈起来,等会儿我看看。”
张小晖认真的一页页翻,不时拿笔去勾圈。
忙完手头的事,季时去凑一眼,“怎么样了?”
张小晖蹙眉,“我勾了一点。”
季时把字典拿走,“我看看。”
他将张小晖做了记号的全部翻完,面部肌|肉抽了抽,“这叫一点?张小晖,你干脆把整本字典都涂上算了。”
张小晖说,“我有选择困难症。”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季时斜眼,“什么时候有的?”
张小晖说,“刚才。”
季时,“……”
两人讨论了一天,还是无果。
季时觉得给孩子取名字,比他动辄几百万上千万美金要费神太多了。
毕竟那件事他能做主,取名字不行。
第二天,张小晖跟秦正视频,报平安,叫他不要飞过来看她。
那头的秦正在办公室里,“好好休息,不要乱跑。”
张小晖嗯了一声,“哥,我会的。”
一旁的季时闻言,偷偷翻白眼,你会个屁。
秦正又跟季时说了会话,吩咐他照顾张小晖,一贯的口吻。
切掉视频,秦正靠着真皮座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外面办公桌上的唐依依接到电话,端着一杯茶进去,她瞥了一眼椅子上阖着眼皮的男人,心里打突。
张小晖早产这件事她也震惊,意外都是防不胜防。
谁也阻止不了,这个男人再强大,也不行。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种诡异的情绪在唐依依的心里发酵,她对于看见这个男人露出极其罕见的低落神情,感到畅快。
这让她知道,这个男人不是无所不能。
“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兀的声音将唐依依的思绪撞的四分五裂,她面不改色,“在想小晖的事。”
秦正的语气里听不出波动,“是吗?”
唐依依咽了口口水,“嗯。”
她把茶杯放到秦正面前,欲要离开,却被几声闷响惊住了。
秦正敲敲桌面,“坐上来。”
唐依依条件反射的腿软,她一直对秦正的物种感到怀疑,人有这么强的欲|望吗?不挑时间地点,只有泰|迪能做到吧。
“唐依依,你在等我说第二遍?”
秦正的双眸半眯,说的漫不经心,冷寒的光芒掠过眉间。
唐依依脱掉身上的黑色小西装和a字裙,这套是新买的,挺贵,她不想弄脏了。
秦正扯了扯领带,笑道,“你还是不穿衣服可爱一点。”
唐依依也笑,“谢谢总裁夸奖。”
她坐到办公桌上,姿态从容,不紧张,不拘谨,不激动,也没有任何引逗的举止。
像是在接一项工作。
秦正用眼神在唐依依身上肆|虐,一道菜吃了二十多年,该腻了,想在菜里看到新材料。
可偏偏看不到。
扔掉吧,又觉得桌上没有这道菜,就缺了一块。
秦正放下搭在一起的腿,缓缓站起身,摸上唐依依的脸,往下,一把按住……
工作完成,唐依依衣着整洁,踩着高跟鞋离开。
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依依,你想要一个孩子吗?”
唐依依的后背僵了僵,她的脸色也是。
正在她调整情绪去转身,就听到秦正说,“出去吧。”
唐依依不做停留。
她跟张小晖不一样,没那么好的命。
如果那年的小生命没离开她,现在也快十三|四岁了,也许是出落的体体面面的小姑娘,也许是志气飞扬的小少年。
终究是没有如果。
她这辈子,都会羡慕张小晖。
六个月的早产儿,存活率很小,只能希望张小晖的孩子也像他的妈妈那样好运了。
夜里,季时在保温室外面把张小晖硬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