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陈氏的话,好似藏在阴暗角落里嘶嘶作响的蝮蛇。
对名利的渴望能把人逼成什么样子,看看陈氏的样子大概也就懂了。
而对复仇的执念能将人逼成什么样子,反观长亭,或许也能小觑一二吧。
游廊之中,穿堂风呼啸而过。
灵堂就在身后,呜咽哭鸣,还有人在灵堂里面哭吗?大约没有了吧,为陆纷哭泣的人,除了陈氏与他的几个孩儿,还能有谁舍得为他掉一滴眼泪了呢?
“别怪叔母!”
陈氏陡然回神,“别怪我!若我不这样做,这偌大一个屋子便从此没有我们母子四人的容僧地了!别怪我!”
陈氏如同犯了心悸,说话间都在大喘气。
不怪你?
怪谁?
怪我气运不好,怪陆家气运不好,怪这世道气运不好,才会一次两次地都着了道?
可真逗。
坏人们都在说不要怪他,要怪就怪他坎坷崎岖的童年,要怪就怪有人逼他,要怪就怪旁人不给他活路
反正怪张怪李,总是怪不到他自己个儿身上,都是别人的错,手上的刀子是别人给塞的,下定决心要害人的计谋是别人给出的,就连最后坐上那个位子都是别人硬推着上去的。
反正都有自己的话说,却忘了路也是自己选的。
长亭静静地看着陈氏,看着这个同样可怜的女人几近癫狂。
五月平成的夜。好像长得不得了,游廊灯火通明,长亭与二夫人陈氏各占一方。宫绦随风高扬。
好似突然之间,整座府邸都喧杂了起来,内院仆妇们踩着木屐踏在石板上“磕磕磕”的声音,外院侍卫金戈刀剑相互碰撞的声音,还有女人们压抑着的惊呼尖叫,小姑娘们凑拢在一块儿窸窸窣窣、互相安慰祈福的声音。
这样多的声音夹杂在一块儿,陆家老宅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城外的将士逼城了!城外的将士逼城了啊!”
如今也听不出来究竟这是谁的声音了。反正就夹在一众细碎声响中,显得突兀又滑稽。
二夫人眼光一直在远眺,越过游廊。越过陆家的青瓦白墙,她的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大概是稠山的位置。
哦,陆纷就是死在稠山的鹰嘴峰上的。
“叔母。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二叔。还是为了长平与长兴呢?”
长亭终于开口。
各处都在忙慌之中,长亭的声音显得平静得不起波澜。
陈氏向后小退半步,目光闪烁不定地看向长亭,为什么大家都很慌张,独她一人平静得好似什么都没生!
外面的声音如同水溅在热油中,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已然听不清楚究竟在乱嚎些什么了。
陈氏无端警觉起来,向后再退一步。侧身问丫鬟,语声又快又急。“城门”
“已然打点好了!”
“城外的兵将呢?”
“青雀符是喊不动全部人马,可二爷到底经营了数载,有近万人今日会围城逼宫,城内除却三爷手里攥着的千余人,别的人手都随时待命!内院不过几位家将罢了,就算今日小秦将军回来了,也不过区区百余人,不足为惧。夫人,您无需害怕担忧,内城咱们掌不住,好歹春秋便有了围魏救赵的法子啊!”
丫鬟极力安抚。
长亭却无端想笑!
她的父亲,竟然将青雀符给了陆纷!许是为了保证幼弟打头阵来平成老宅的时候有东西能震得住平成这起子自立山头的老辈人吧。
陆绰,真的死在了一个他永远都想不到的人的手中。
死得真冤枉!
陆绰有多么信任这个弟弟,这场闹剧就有多荒唐!
长亭缓缓抬头看着陈氏依次确定一遍之后如释重负的那张脸,她顿时感到心寒。
她竟然会想到给二房留一条活路
真定大长公主竟然也愿意给二房留一条活路!
“叔母,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陆纷,还是为了两兄弟!”
长亭负手于背,气势咄咄逼人再问一遍,“事已至此,阿娇只想知道这个答案,既然叔母胜券在握,又何必对这个问题三缄其口呢!”
是啊!
反正大事都要成了,又何必再遮遮掩掩,绝口不谈呢!
陈氏亦看向长亭,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紧紧抿住嘴唇,耳朵里得声音比之前更加喧嚣,她要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