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又抽干一杯红酒,铁青的脸上泛起了红色,将杯在桌上平平一推,冷笑道:“我怎么听说袁某人在北京高喊帝制,大表忠君爱国之心!”
俞仲还呵呵笑着为李大帅斟酒,说道:“项城既与朝廷无毫发感情,现在权贵已黜,摄政逊位,皇统仅止一线,若存若亡,大权悉操项城之手,则南北所争者,已不在满而在汉。吾恐民军将移其仇视满族之毒,而加诸项城一人之身,毋惑乎举世疑其意欲篡取天下于孤儿寡妇之手之非无因也。不然,彼独深拒共和,又果何为哉?”
顾忠琛也微笑着说道:“民党中人,大都光明磊落,以国利民福为主,决无自私权利思想,但求共和成立,即便弃甲归田。黄、黎二公,亦皆如是存心,是以日前公举总统,均力辞不就。”
顾忠琛这句话一出,端着酒杯的李大帅猛撇嘴。他们前段时间还在为大元帅之争闹得很不愉快,黄兴就因此负气不愿赴南京组织临时政府。黄兴确实光明磊落,但是如今的形势却变成对革< 命的不负责任!黎元洪也算是光明磊落,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辆,聪明的他才不愿争这个总统。
“项城之国家人民思想,亦未尝不加人一等,况现在人心大势所趋,如长江大河一泻千里,稍加遏抑便成溃决。项城身当其冲,岂不欲挽此狂澜,归于底定?”对于革命党人的质问,廖宇春也是早有准备,他随手拿出几条保皇党的言论反击道:“而顾迟疑不决者,实因各国政治进化阶级,大都由**而进于立宪,由立宪而跻于共和。中国人民程度,正在幼稚时代,教育尚未普及,一切征兵、纳税之义务,亦未实行,一旦躐等而享共和,恐人民不就范围,妄行不规则之自由,适足以扰乱治安,破坏秩序,此所以深思熟虑者一也。各省独立,党派纷争,如湖南都督,两次被杀,安庆都督,三易其人,九江马、徐之倾轧,芜湖孙、黎之自哄,攘夺相寻,意气用事,义务未尽,权利先争,不能为共和之福,转足为共和之害,万一大总统所举非人,大局更难收拾,此所以深思熟虑者二也。有此二端,不得不踌躇审慎者,大约为此。至篡取云云,石勒且不肯为,而谓项城为之乎?”
“这不过是康、梁保皇党,立宪派的陈词烂调,以为李某不识它?”李大帅一听便知,这是套了梁启超“开明**论”第一论纲云:中国今日万不能行共和立宪制之理由里的话大言欺人,顺口应道,“然世界各国,其自由民,宁伏尸流血,以求共和者,岂太愚耶?”
廖宇春摇头晃脑滔滔不绝地正说得正得意,乍然被李想这一句“陈词烂调”的话堵了回去,倒一时做不出好文章翻案,干笑一声端起杯来饮了,笑道:“余南下,岂不正是为减少流血牺牲?”
旁边俞仲还和顾忠琛见他二人霹雳电闪地交锋,不由心里暗自佩服。
“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了吧?”李想冷笑道,“方才算是不错的一个开场白。”此时他拿住了劲气,已完全不像一个气得要掀桌子的人了。
“嗯――是这样,”廖宇春第一次只是在大智门远远的看过李想,但从这次与李想的接触中,不知怎的,对他有些折服,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李帅已经知道,我们南下,是为化干戈为玉帛,许多事情是很好商量的。”
“然则廖君亦不赞成共和乎。”顾忠琛沉思了一会儿,终觉得将廖宇春的政治倾向搞清楚心里踏实一点。
廖宇春听了脸色不以为然,但是却踌躇良久方说道:“仆于共和非不赞成,前说特发明项城之心理耳。”
“赞成就是赞成,不赞成就是不赞成。”李想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带着不屑一顾的神气径自夹了一口菜,狠狠地嚼着,水仙捏着雪白的手帕温柔的给他擦去嘴角地油脂。李想终于见识玩政治的人怎么说话,他们能够同时回答是y与n,而且表达任何的观点。
顾忠琛摇了摇头,制止李大帅的冲动,沉吟着说道:“法苦于路易**,而创共和;美欲脱母国苛政,而建共和:皆事之显见者也。大抵人民文化程度,遏抑愈深者,其膨胀力亦愈大。若悠悠岁月,顾虑太深,中国永无自强之一日。况事已如此,急则治标,虽有小疵,不暇顾及。总之,现在大势非共和不能立国,非共和不能保种,否则饮鸩止渴,只速其死。至于各省都督,攘夺利权,紊乱秩序,尚不足虑。果使共和一旦解决,确立统一机关,大局自不难敉平。若勉强补苴,养痈贻患,将来再起第二次革命,则为祸更烈矣。”
廖宇春笑眯眯地看着正与水仙玩暧昧的李大帅,用手指轻轻地扣着酒杯道:“高见诚然。惟现当和战之交,大势已万分危殆,无论治标治本,均须一言解决,先救目前之急,俾全局不致终于糜烂,是仆之所望于诸君者在此。”
李想听了发出奸笑一声,想将脸凑近了廖宇春,但是这个桌子实在太宽而难以凑近,说道:“大势确实已万分危殆,但要就目前危急,非将革命进行到底不可…………”
如今的李想已经凶名传世,走在租界都随身携带武器,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非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廖宇春与夏清贻不觉微微心慌,虽然这还只是李疯子自作的主张,他们却不得不承认很有压力。
夏清贻心里恨得咬牙,冷笑一声道:“南军欲北伐中原,北军欲扫荡南省,固是两方面心理中应有之希望。然细加推测,万难实行,其原因甚多,而大纲有四:一财政之艰窘。二外交之棘手。三军火之匮乏。四人心之厌乱。今者侥天之幸,北军甫规复汉阳,南军已陈师北固,势均力敌,两无大伤,乘此时平和了结,节同胞之热血,为一致之进行,中国尚可为也。否则鹬蚌相持,列强坐收渔人之利,吾恐四百兆神明之胄,将为奴为隶,万劫不复矣,追原祸始,伊谁之咎。”
“大言欺世!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说辞?”李大帅无所谓地笑笑,立起身来目光如神的俯视着他,道,“惧革命招瓜分者乃不识时务者也!”
李想以孙中山先生以“南洋小学生”为笔名,在《中兴日报》发表文章,与保皇派展开论战中的一句名言反驳,廖宇春与夏清贻一时哑口无言。
顾忠琛虽然也和他们针锋相对,但是却不愿意密谈陷入僵局,他对于策反北洋军还是有兴趣的,因此他笑了笑,道:“二君之希望和平,关系大体,深可钦佩,安得项城亦同此心理。总之项城赞成共和,则中国存,项城保持君主,则中国亡。存亡中国之权,悉系于项城之手。项城而以保皇为重也,必出于战,项城而以保国为重也,须归于和。和战之机,实惟项城操之。现在反正者十余省,联军北伐者数十万,决无屈服君主问题之理,项城果能颠覆清廷,为民造福,则大总统一席,南军愿以相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