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如絮如花般的雪,漫天飘着、飞着,似舞、似歌,悠然舒缓,镇定自若。雪下得很小,风却很大,树梢、屋顶、路边,银装素裹、皑皑一片,整个为肮脏与丑恶占据的帝都化为纯洁的洁白世界……
泰安楼,袁大公子临窗而立,负手做文士赏雪寻诗状,端地是风流倜傥。他半仰着头,仿佛长久地,看着、闻着、聆听着,感觉着——这个雪的世界,这个单纯的、清新的、欢快的、柔和的,雪的世界……
这样的美好,也只不过是个表象,他出现在这里,不是为了赏雪寻诗,饮酒会友……
廖宇春在一桌丰盛的筵席旁心神不宁地等待着,身为保定府属姚村陆军小学堂总办,此刻还不如袁克定静气,实在心中太多顾虑。
廖宇春得袁氏父子暗示,专足致书于北京同志夏清贻君。夏清贻江南名下士,现充京师红十字会员,对和议有决大的影响。他又怕办不好差,请不来这位江南名下士,又怕江南名下士来了礼/ 仪无法安排,心里七上八下。
虽然廖宇春接夏清贻复函云:
少游姻长执事:伻来,披阅来书,极佩伟见,惟愧螳臂,不能攘大树,有负推许,奈何。我辈所图,尤宜秘密,意见书不可宣布,执事与张君,何日来京,面商一切。极盼极盼。尊拟草莽小臣奏疏一篇,已见报章,惟与狐谋皮,适恐为狐所嗤耳,一笑。清贻叩。
但是,对袁氏父子交给他的这件差事,他始终疑虑重重。此次和议,廖少游秉承袁氏父子之命,以袁世凯出任民国大总统为先决条件,准备接在唐绍仪屁股后面南下,去沪上与黄兴秘密商定,推翻清政府,确立共和政体等“五条款”。为此,袁克定、廖宇春,以及湖北的段祺瑞、靳云鹏等秘密串连北洋各军,胁迫清廷赞成共和,拥戴袁世凯窃取了辛亥革命的胜利果实。
――此次得运动推袁之策成功办好了,以下位而谋国事,以书生而靖兵戎,也未必就能名垂后世。殷忧所以启圣,多难即以兴邦,范蔚宗论东汉之衰,危而弗亡,皆贤人君子心力之为.是所望于海内名公巨卿哲人杰士,懔被发缨冠之大义,誓抱冰握火之苦心,俾所谓武装和平解决者,常留璀璨庄严之声誉,以垂被无穷。
如果办砸了就可能身败名裂!
想想,黄兴电复汪精卫转告杨度:“中华民国大总统一位,断举项城无疑。”杨度将此电转呈袁世凯。袁说:“此事我不能为,应让黄兴为之。”袁世凯的口头谦让,不过是他的欺世之词。但是,却看出黄兴却是趋向和议,推袁之事,大有成功之可能。
廖宇春想东想西,脸上一红一白,站在旁边装作看雪的袁克定早猜出他的心事,笑道:“既然咱们合演这出戏,那就要唱得真一点,唱砸了我是不依的,我父亲会很生气,后果会很严重……其实就各省情况来说,首义都督黎元洪,汉阳失守后,武昌危在旦夕,父亲就在这个时候通过汉口英领事提出双方停战。在父亲自然是为国家民族着想,而黎元洪却认为父亲对他有意维护,必会对父亲感激不尽。其他各省都督如谭延闿、庄蕴宽、陆荣廷、孙道仁等那一个不是清廷的大官僚地方大绅士,在他们思想深处,当然感到与其拥护那些素不相识的革命党人,不如拥护父亲尚觉气味相投。这些情况父亲当然知道的更清楚。”
廖宇春忙躬身答道:“是。”
袁克定又问:“准备何时动身?”
“议和大臣唐绍仪等,已启程赴鄂。只等孔君文池自云南来,夏君亦来寓,志同道合,密计进行之手续者,既偕孔、夏二君,乘京汉兵车,连夜遄行。”廖宇春忙又躬身答道。
袁克定见他总改不掉奏对格局,一副把他当太子的唯恐敬畏样子,不禁得意,笑道:“少游,咱们兄弟相称,别那么局促,拜佛似的,瞧着像什么呢?”
廖宇春也笑道:“不敢斗胆。”
二人正在说话,门上的人进来禀道:“大公子,孔先生带着夏先生来了。”
袁克定忙转身笑道:“我去迎接!”
廖宇春捏着一把汗紧跟在后。
孔文池和夏清贻联袂而入,刚进二门,早见廖宇春和袁克定两人笑容满面迎了出来。孔文池便悄悄放慢了脚步,侧立夏清贻身后。夏清贻忙抢前一步长揖到地,口里说道:“少游姻长,清贻何幸,披阅来书,极佩伟见,惟愧螳臂,不能攘大树,有负推许,奈何。今日来京,面商一切,实慰中怀!”
廖宇春见夏清贻神气清朗,体态潇洒,没半点俗气,忙上前挽着夏清贻手道:“哪里,哪里。惟四万万汉满同胞之幸,草莽小臣,泪竭声嘶,罔顾忌讳,冒死谨奏而已。先生江南名下士,大局纷纭,吾辈当求最后之解决,执事其大发宏愿,出而为排难解纷之举。吾侪或联衤艺南行,同谋大计!”说着又一手拉过袁克定的一只手笑道:“这便是袁大公子。克定兄,快见夏先生来!”此时事到临头,廖宇春倒觉轻松,忽作匪夷之思,他倒要瞧瞧袁克定怎样屈尊降贵,应付这个场面。
袁克定此时如同换了一个人,向廖宇春笑道:“少游,这位夏先生我们是老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