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琦其实很想在这关键时刻压杨度一头,从龙第一文臣就非他莫属了。但是连杨度都没有办法,他自然要更加仔细斟酌。
书房立时安静下来,只听外边莎莎莎莎的雪声,天已经全黑。
良久,杨度终于忍不住问杨士琦道:“这……”
“湖北李疯子之变虽震惊天下,乃是疥癣之疾。”杨士琦的大言使众人有些吃惊,“目下湖北战局胶着,并不会影响南北和议……”
“放屁!”袁世凯勃然大怒,“你就是让老夫听你这几句空话的吗?”。
杨士琦伏地叩头,又朗声说道:“容学生说完。冯军统与李疯子在湖北打红了眼,其后段军统又和李疯子打红了眼,如今咱们也和李疯子打红了眼,学生以为都忽略了咱们议和的对象可不是他李疯子!”
“嗯?”袁世凯像一只瞧见老鼠的猫,身子猛地一探,说道,“讲!”
这话熟悉,当初杨度也是这样破析,只是被李疯子的<人民日报>撩拨的火大,最后连杨度也不愿坚持这一论调。
杨士琦看到杨度酸酸的醋样,掩藏心底的一丝得意,侃侃言道:“李疯子在能打,也代表不了南方民党,咱们和他没有什么好谈的,早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段军统在湖北真是难以为继,那么就算北撤又何妨?如今南北要和议,孤军悬于湖北,本就兵家大忌,北军将领也对此早有怨言。咱们北撤,正是以示和平。李疯子可以在<人民日报>占据舆论优势,咱们也可以通过官报散布舆论。咱们主动撤军,是为国朝和平计!黄胆大,黎胆小都被咱们北洋军所败,武昌指日可下,在如此优势下撤军,谁会说咱们是怕了他李疯子?”
这说的十分有理,比起杨度更是透彻,不禁点头,但段祺瑞正九路兵马围剿李疯子于黄村山区,虽然一天下去,损失惨重,也无法寸进,但此时放弃实在可惜。想了想,袁世凯低头喘了一口气,说道:“你言之成理,老夫……方才急得有些失态了,但如今如何办呢?”
杨士琦叩头起身道:“就让段军统继续围剿李疯子,九路大军重重围困,还怕他飞上天去,一天剿灭不了,两天,两天不行三天……”
袁世凯听着,脸上放出光来,刚才实在急躁了一点,煮熟的鸭子也怕飞了,笑道:“既然早晚可以剿灭李疯子,还北撤什么!”
袁世凯跃然而起,绕着杨士琦兜了一圈,见杨士琦面现犹豫之色,却嗫嚅道:“只是……”
袁世凯遂急急问道:“只是怎样?”
杨士琦顿首道:“京汉铁路线破碎,北洋物质补给跟不上,弹药告竭,只怕支持不了长久之战……所以学生才有北撤之议……”
袁世凯突然仰天大笑:“能灭则灭,不能也罢。咱们又不是和他李疯子和议!”
袁世凯大步朝门口走去:“少川他们也该来了,走,咱们去和他们好好聊聊……”
袁世凯在武昌起义以后,要想趁机巧借民党的力量推翻清室,亟图获得独揽全**政的大总统地位,确已不是一朝一夕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曾早在“出山”之前就策划着剿、抚、和三着并用的策略。他的行动也是一直跟着他这个策略走的。在九月初,他除了一面开始以兵力压制民军之外,一面又委派出私人代表到武昌去试探联系,只因那时民军声势正盛,不得要领而还。但他仍然继续由非公开而公开地派人进行联络试探,并且托外国使领出来从中斡旋促进。具见袁利用和议解决当时局面,达成自己的目的,是用尽心力的。
袁世凯派出了唐绍仪为总理内阁大臣的全权代表,前往武汉与“黎军门”或其代表人讨论大局,而革命军方面也刚刚从状元公张骞处得到消息,沪宁准备派遣伍廷芳为全权代表。
杨士琦紧随上去,刚刚进言得到袁世凯采纳,心中得意的他趁机又向袁世凯说:“少川是广东人,广东人最讲乡谊。革命领袖孙文也是广东人,伍廷芳也是广东人,广东人和广东人碰头,几句广东话一说,倒不可不提防一下呢!”
唐绍仪为广东香山人,伍廷芳是广东新会人,都是同治十三年的同级第一届留美学童,他们本来就是老的不能再老的相识,袁世凯怎么会不知道?袁世凯还知道伍廷芳其实也是个坐南朝北,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
袁世凯笑笑,边走边说:“杏丞,你放心,我就请你和贵本家晳子随着少川南下吧。晳子是湖南人,革命军方面不少湖南人,让湖南人和湖南人碰头,说几句湖南话吧。”
同盟会中湖南人仅次于广东人,总部设在上海的中部同盟会更是湖南人的天下,而此次辛亥风云的主角就是几个湖南人。
同时杨度在东京时和孙中山很熟,又和黄兴、宋教仁过从甚密,孙黄的认识还是杨的介绍,因此杨对和谈是有影响力的。虽然这个杨度在袁世凯面前从来不肯承认,但是对身边的人都了如指掌。
此时,在袁世凯锡拉胡同的私邸,客厅里济济一堂,在座的除了二十位代表以外,还有些秘书、随员等。其中互相认识的熟人很多,年纪最长的是陈宝琛(伯潜),他是福建闽侯人,曾任山西巡抚,是新近奉召回京的。有的同僚中并没有接到同样柬帖,他们来之前也不知为了何事,到袁邸后熟人都在互相打听,才知原来是被派为参加南北和议的北方分代表。清廷规定北方的全国代表共二十人,系按全国二十行省、每省一额推定的。
不多时,袁世凯就穿着便服出来,见到年纪最大的陈宝琛,很是客气地说:“这番和议是朝廷的大事,所以请老世叔出来,并希望老世叔为国宣劳。”
陈宝琛即使在温暖的客厅也裹得严严实实,穿得臃肿不便,显得更是龙钟老态,艰难的起身,谦逊了几句:“近来岁数大了些,身体也不很好,还是请严又陵(复)去,要好得多了。”
袁世凯又和陈宝琛扯了几句淡,就转向各代表作了个简单的谈话,内容是主张君主立宪,首先表示了他“忠君爱国,一以社稷朝廷为念”的热诚,接着就提出了“南方的民党很猖狂,特别是湖北的李疯子,我们总要想出确保社稷的万全之策”。对于清廷权贵和满朝的老臣子,袁世凯一直表示出忠心耿耿的样子。他发誓绝不辜负“孤儿寡母”,要拼命死保清朝皇统,以报国恩。
发誓堵咒之后,他还故意问问:“诸位想想到底采用什么国体最为恰当?”
此时,那个代表干乱说话,只怕说错话就无法活着离开这个鸿门宴,一切就看你老袁怎么说。
见代表门一句话不接,他又强调说:“我是主张现在实行君主立宪最为恰当,将来国民程度渐渐开通,懂得共和的真谛,再慢慢改为共和政体。”
“与此同时,外面还流行着“要改变国体”的传说,有的说“君主立宪”,有的说“民主共和”,还有一说是“君主共和”,其说不一。老夫以为,君主制度,万万不可变更,本人世受国恩,不幸局势如此,更当捐躯图报,只有维持君宪到底,不知其他。”
袁世凯反复推论至数十分钟,语极沉痛。还是有些代表以为袁世凯要坚持君主立宪制度,喜形于色,殊为瞢瞢。但是更多的代表还是看出他的司马昭之心。
“九月初华甫督师南下以后,就将汉口、汉阳从民军手中夺回。这样就更便于与黎元洪进行接洽,并从接洽中渐知民军有“和议”意思,后来进而同意停战,在武昌召集议和会议。正在双方会商的时候,民军把南京夺去,这就使沪、鄂之间的交通发生困难,最近听说民党改定在上海开议的传说就日渐证实,南北议和就有了眉目。此次派少川为全权代表与民军议和,并决定由京汉铁路搭车南下。在代表出发之前,老夫以内阁总理衙门的名义给诸位发了公函,是召诸位来私邸参加会议。”
袁世凯又提到:“为此请各位代表南下议和,并请少川为总代表,杏城为副总代表。”
“项城,你就看我的吧。”唐绍仪起身,毫不客气的说道。虽然是清廷体制内的官员,但是一身洋装,后脑勺的辫子也这个二百五一样早剪了。他最后又强调一句,“你的心思,我明白。”
“明白就好。”袁世凯笑笑,这个在朝鲜的老战友,其实还是很热血的。袁世凯又谈了约有三刻钟,最后还客气了一句:“众位代表有什么意见,请发表发表,兹事体大,请发表发表好了。”
代表门意见虽多,但因当时那种场合和他那样说法,谁还敢提什么意见。况且代表中北方人居多,即有南人,也是在他手下任事多年的,所以都点头表示赞同,没有一人发言。但在座的代表们却有个几乎共同的心理,认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况我辈乎?”
接着庶务处送来每人一张银额二百两的大清银行支票,作为旅费。
此时清室动摇,市面上已经不大相信银两,因此现洋的兑率高得多了,二百两银子原可换到二百八十元,此时也最多只换到二百三十元。对于这点小钱,他们未必看得上,袁世凯也就是个意思。
袁世凯微笑着看着代表门离去,想着和议的美好前景,似乎也忘了那个总添麻烦,添恶心的李疯子。
(光景:送上俺最朴素的祝福,兄弟们,节日快乐!)
192司马昭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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