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灌了好几杯水解渴,才发现自家小姐,在战火弥漫的乱抢声里发起呆。小小年纪,发出一声叹息,道:“要是李大帅还在孝感,怎么也不会让我们老百姓遭这罪。北边流落下来的老百姓都说了,只要是李大帅守的城,老百姓都是毫发无伤的撤下来,穷人都还有遣散费。哪有现在这样,打不过在这里干挨打?”
赵又语的思绪小丫头扰断,眉头轻皱,“你的这些议论在那里听来的?不要乱说,会招来麻烦的。”
“外头都这么说,连当兵的都是这么说。还说黄兴名字下面四条腿,打起仗来,跑得比谁都快。”小丫头眼睛闪闪都灵动,最近孝感城热闹,连蔓延开的流言都是特新鲜。
赵又语都脸色沉下,凝重都说道:“黄先生是革命大家,不许乱说。”
小丫头本有一肚子都趣闻,想要说给赵又语听,此刻也只会老实不甘的闭嘴。赵又语拿起茶杯浅尝一口,这又老又陈都绿茶实在难以下咽,勉强喝下两口解渴,再提起左轮出门去,小丫头紧随其后。
北洋军进城之后,从东面,北面,西面三面城门全部打开,大军向汉口市中心扑过来,革命军残部向南溃退,躲避到居民区节节抵抗。
冯国璋率兵占领孝感三面城门,将孝感出入口控制在手里,北洋军直接运送到孝感城市中心区。在居民区,清军沿街追击,搜寻每一幢房屋和每一条巷道。
黄兴指挥汉口军民与北洋军的街市巷战。巷战自以孝感城市中心开始,在孝感繁华,也是最复杂的街巷展开。革命军躲进街巷,暗中朝清军开火,尤其是赵又语领导的孝感民团,人头熟,地段熟,穿街过巷,和穷追不舍的清军在孝感城区环绕迂回,成为孝感城里最具灵活性的有效战斗力。不止黄兴这股力量的强大战斗力,就是登上孝感城头的冯国璋也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
街道纵横交错,孝感城像一座深藏莫测的巨大的迷宫,走得进去不见得走得出来,街巷曲折,纵横交错,辨不清东南西北,孝感南城平民区,没有北城去严肃的东南西北划分,房屋密集,层叠重复,看不见前后首尾,革命军退进街巷,如游鱼入水,被孝感民众保护起来了。
追着民军屁股逗来绕去的北洋军士兵傻了眼,平原上长大的北方人,混入密如蛛网的孝感街巷让他五心烦躁脑袋发晕,江南的女人可以使他们看花眼,江南的街巷一样使他们看花眼。北洋新式军训也没有教授这样麻烦的课题,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的冯国璋一样看得头晕眼花。
“准备火枚子!烧!给我烧,把孝感城烧城灰,连渣都不要剩!”冯国璋勃然大怒。
张联芬上前劝道,“冯大人,孝感城以破,此议还请慎重,须知数万生灵涂炭,你我罪孽深重啊!”
冯国璋逼视张联芬,道:“你是怕那干子臭御史弹劾我们滥杀无辜,还是全国舆论报纸对我们口诛笔伐,又或者是怕袁大人怪罪与我们?”
张联芬明知冯国璋指的是袁世凯,袁世凯一直不愿意和革命党人解下太深的仇恨,嘴上却笑道:“自古打了胜仗反被荼毒的不知有多少,我焉能不怕!此时却不为这个――这一城百姓若遭你我毒手,千载之下人们将视你我为何许人?”
冯国璋连连冷笑,“慈不掌兵!昔日白起坑赵兵,今日我冯国璋火烧匪党。须知如今匪党蔓延南方十三省,不下重手无法震慑匪党。孝感民匪一家没有分别;防止匪党窝藏于街市;烧光一片,看这些犯上作乱的匪徒能往哪里躲?”
冯国璋话以至此,张联芬再无话可说。
革命军士兵殊死战斗,厮杀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东西两门通往城内的道路,四下房屋已经有火头升起,这火头窜起得极快。绵绵秋雨浇在干燥的火头上,更像是火上浇油,转眼之间就已经燎成一片。大群的北洋军士兵,抱着各种各样的可以用来引火的杂物,穿街过巷,堆叠在各处房屋店铺上然后掉头就跑。不断有北洋军涌上,延路一路引火烧过去,眼看得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越堆越高,还有人在上面泼洒火油,周遭火势转眼之间就连了过来。
风助火势,火势翻卷如龙,黑烟烛天。偏偏又是细雨簌簌而落,这种景象在孝感城上交杂在一起。大火当中,不知还没有来得急逃离火海的民众在声嘶力竭的哭喊。
北洋军放完火,开始陆续退出城外。猛听炸雷般一声响,北洋军的大炮又在吼叫,一发发炮弹落在城里,火光冲天而起,燃烧的民房炸成一团团火雨落下,大片的兵士民众倒在了血泊中,或被大火吞噬。城里四散奔走呼声哀豪,几乎要掩盖震天的炮声。
连战身疲力竭的湘军一协王隆中部被大火围困,前进不得,后退不得,还时刻被北洋军的流弹轰炸,北洋军沿着大火烧不着的城墙掩杀过来,似要把民军围死在城南。战至如此境地,湘军再豪勇,也终于抵不住。仅剩在民军手上的南城门被打开,溃兵夹杂在难民当中涌出城去。
任凭黄兴如何的呼喝督促,革命军溃不能支,孝感失守。
昏昏沉沉的天空,细细密密的雨丝在下午奇迹般的停下了,西方的天际铅云消散,在天黑之前竟然露出半边夕阳。
李想在天黑前选了这处靠山背水的地方搭起营寨,营中埋锅造反,篝火升腾,炊烟冉冉而起。暮霭中桐柏山灰暗阴沉,小溪窄窄的一线流水,在夕阳中闪烁着粼粼金光。
李想带着警卫长汤约宛和曾高总参谋骑马出去巡营,来到溪边,却目视夕照不语。
“大帅,”身旁的汤约宛着他,李想士兵面前总是嬉笑怒骂,浑不把天下事放心上,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会现出阴郁的脸色。她便柔声安慰道:“北洋军一直身处北方,如今南下作战,水土不服,必不能全力而战,曹操被就是在赤壁折戟,我们这一仗并不难打。”
李想喟然叹道:“昨夜黄兴夜袭冯国璋,无功而反,孝感民军的锐气已经受挫。如果在革命赶到孝感之前,孝感城破,不只是仗更难打了,我的军心也会受到打击。”
曾高也想着此处,便对李想道:“孝感民军和湘军甘兴典部第二协中那些未经起码军训、连枪都放不好的巡防营士兵,那简直就是
披上军装的老百姓。北洋军都是服役经年的青壮老兵。军事技战术甚
至比许多湖北原第八镇年轻的现役兵还要纯熟。但是,战斗之余这些青壮老兵则无所不干,
强奸、掳掠多为这些不甘寂寞的家伙所为。袁世凯是在学法当年的湘军,以此激烈军心。这一路上,要不是我们坚壁清野的厉害,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家遭殃。黄总司令却对我们的再三警告置若罔闻,实在叫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就这么信不过我们?他一代人杰,难道外界流传他光明磊落的胸襟全身虚传?”
李想苦笑一声,道:“黄兴联合武昌集团,在汉口驱逐我们。要知汉口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落力死战得来。如此待我,真叫人寒心。可能连他自己也觉得寒心了,前头打仗流血的人,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任谁碰上这种事情,谁还敢,谁还愿意,落力死战,拼命革命?黄兴身边环绕着一群心怀叵测,别有用心的人,他要是不怀疑我,那还不出妖孽?”
“大帅”赵又诚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声音小的吹散在风里,思绪乱飘的李想没有听到。
汤约宛转过脸来,美目深注的审视赵又诚,问道:“你是在担心你姐?嗯,北洋军的流氓军团,简直就是女性公敌。”
李想和曾高看美人气愤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汤约宛一眼看出赵又诚心底的担心,一语点破,语调幽默的想要缓解赵又诚的担心。那想到赵又诚听得心中轰然一声,汤约宛一语点中他最不愿碰触的痛处。想起老姐被乱兵强'爆,不禁心中一酸,满怀的悲苦,更是不能向人诉说的痛。
赵又诚正胡思乱想,几人都看出了他的异样,人精李想赶紧岔开话题的说道:“黄兴和黎元洪比,简直就是光明磊落,正人君子,高大全的革命模范。我这人,虽然不是正人君子,手段也黑起来也不比人差,但在大是大非面前,我的心里,还是有一把尺度的。我就要黄兴和宋教仁看一下,当年拒绝我加入同盟会,那是他们的巨大损失。”
曾高忙送上一个马屁,道:“如今的同盟会,必是已经在后悔。如果黄兴真如外界传言的光明磊落,昨夜遇此挫折,必会放下成见来联络我们,也许联络的人已经在路上。”
李想却溢出抑制不住的苦笑,道:“也许吧?当他知道黎元洪的武昌集团根本不值得依靠的时候,想要再挽回湖北局势,除了找我,他还能找谁?”
赵又诚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笑道:“既如此,我们就在孝感城下和冯国璋硬碰硬,拔掉袁世凯这只狗牙。”
李想陡地勒住了缰绳,座下战马不安的刨着被雨水泡得松软的草地,沉默良久才听他断然说道:“不行!”
赵又诚和曾高默默不语,此时夕阳西沉,天已昏黑,看不清李想的脸色,只像剪纸影子似地一动不动。李想集中手上所有的精锐,走到这一步,又不打算与冯国璋硬碰硬,他们一时真猜不透李想心中的盘算。
“你们打起精神来,硬仗,恶仗,会接连而来。与北洋军一战,只能赢,不能输。打赢这一仗,我们就能进退裕如了。输了的话,你们都要和我一样夹着尾巴做孙子。”李想说完将鞭狠抽一下,坐下战马长嘶一声,夜幕下这个黑色的剪影张开狰狞,四蹄腾空翻飞,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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