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一位老汉驾着一辆小毛驴,拉着一辆青油小车慢悠悠地出了京城。
……
傍晚的田庄悠闲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农舍鸡鸣犬吠的声音。
庄明宪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态度虔诚地拜着佛龛里的白玉观音,夕阳透光窗棂,给她的身上度上一层金黄。
八岁之前,祖母见她身子太弱,特意去兰泉寺求了这尊白玉观音供在这里,让她日日参拜,每隔两天再去一次姑嫂庙,免她一天一次往返之苦。
后来,她一时糊涂破坏了大姐与傅文的婚事,被罚永生不得踏入庄家,寄身于田庄别院之时,她日日跪在菩萨面前祈祷,乞求祖母在庄家平安康泰,乞求大姐在五皇子府事事顺心,是乞求,也是赎罪。
她离开田庄嫁到京城的时候,这尊观音跟着她一起到了傅家。
被毒杀的时候,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最后一幕还是这尊观音。
所以,她一直都相信,她之所以能重生,是菩萨看到她承受的一切,知道她真心悔过,才给了她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菩萨,信女此番救了卢大人,明年就能阻止黄河决堤,届时可挽救无数百姓。求您一定要保佑信女心想事成。”
她虔诚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谷雨就站到了门口:“小姐,丁兴回来了。”
“嗯。”她白瓷般通透无暇的脸上写满了沉稳坚毅,深深看了佛像一眼后,她挺直脊背,步履沉稳地走了出去。
“小姐,幸不辱命!”丁兴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消除,他恭敬地跪在了庄明宪面前:“我将卢大人平安带回。”
庄明宪对此事有八成把握,可听到丁兴这么说,她才算真正松了一口:“人在哪里?快请卢大人进来。”
“不。”她立马道:“还是我去见卢大人吧。”
庄明宪终于见到了卢大人,跟她想象中刚正不阿、铁骨铮铮、为民请命的“冷面寒铁”不同,她见到的竟然是一个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满脸酡红口说胡话的醉汉。
卢东患的是肺痨,酒性裂而激,会让肺痨加重,怎么能给他酒喝?
她当场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丁兴满脸尴尬无奈:“小姐,上了马车之后卢大人一直要下去,说要喝酒,不给他酒喝,他就一直嚷嚷。我怕惊动了锦衣卫,又不敢对卢大人用手段,只好给他买了酒。”
也幸好他拿了酒就安静了,否则今天的事情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都是我的不是,不知道卢大人不能喝酒。”
“这不是你的错。”庄明宪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太过严厉了:“你今天做的很好,不必自责。”
说话间卢东突然翻了个身,“呼啦”一声吐了出来。
本来身上就不干净,散着馊味,这一吐更是臭气熏天。
谷雨拉着庄明宪,嫌弃地朝后退了两步。
吐过之后,卢东就醒了。
“你……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他把手一摆,摇摇晃晃、含含糊糊地嘟哝:“无所谓,管你们是谁?酒,给我酒,给我酒。”
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卢东遭受挫折后竟然是这副德行,跟她想象中不畏强权、忠贞不渝、宁死不屈的卢东毫不相同。
她紧紧抿了嘴,站着没动,气得脸都青了。
卢东见无人理会,就自己爬起来,去够桌子上放的酒壶。
庄明宪大怒,一把将酒壶打落在地,“哐当”一声之后,室内突然陷入死寂般地沉默。
这是庄明宪重生之后第一次这么大的脾气。
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就为了救这样一个酒鬼吗?
谷雨也好,丁兴也罢,都被她身上散的凌厉气势所迫,垂敛目站着,大气也不敢出。
卢东愣了一愣,然后站了起来,含糊不清:“你不给我酒,我自己去买。”
“卢大人!”丁兴立马站到了他的面前,要拦住他的去路。
“不要拦他!”庄明宪眼角眉梢都是冷意,言辞却格外锋利:“让他出去,让他走!让厉春知道他在这里,然后想尽办法弄死他!”
“让锦衣卫知道是我们救了他,然后让我们这些人都为他而死。谁让我这个好事之徒多管闲事呢,活该我被锦衣卫的人弄死!”
“让皇帝知道,他留给未来储君的肱骨之臣,是个稍遇打击就一蹶不振的懦夫、软蛋!”
一句比一句犀利,等说到最后一句,原本迷迷糊糊的卢东突然脸色大变,石破天惊般瞪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却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眼神犀利、声音骇然地质问她:“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什么重要吗?”庄明宪无所畏惧与他对视,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你不是准备自暴自弃了吗?你不是不在乎了吗?你不是打算借酒消愁浑浑噩噩过日子了吗?那你还问这些做什么?”
“我们会不会死跟你有关系吗?皇上怎么想的,重要吗?”
“谁说我要自暴自弃,谁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卢东脸色苍白、大汗淋漓:“我……我……”
有反应!
看来他并不是真的一蹶不振了。
庄明宪再接再厉道:“你难道没感觉到胸口不适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患了肺痨?跟你关在一起的那个犯人他是肺痨患者。你每天吃的饭里,都拌的有他的痰液!”
她没好气地睥睨着卢东:“还有你的双腿,早被人用点穴法摆弄过了,现在虽然看着正常,可如果不及时救治,你很快就站不来,只能瘫痪在床,成为废人一个了!”
卢东大喝一声,像被重拳击中一般,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地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