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过虑了!”杨再兴也强项起来:“工科之考,与其他不同,便是文武两科,皆须有策论解往京城,这工科却不必,只在泽州与潞州两地,与天下何干?古人有言,学问之道,但求有补于世,唐代之前,有甚科考?圣人不过选贤与能罢了,岂在经赋策论哉?”
洪皓强耐下性子,苦苦劝道:“大人之意,不外乎百工匠作间亦有贤人,屠狗辈间每多豪杰,自古如此,然科举一途,天下贤才已居十之八九,岂能尽罗天下人才,使野无遗贤哉?若匠作间确有大贤,大人可按大宋制度,许其怀策论自见,若荐于京中,确有可取之处,一样可赐同进士出身,何必另开一科,徒生事端?”
杨再兴却大不以为然,闻言笑道:“先生,何者谓贤?策论之法,求的是经邦济世的人才,可以佐州县之治而已,是固贤才矣,然夫子去今不过千余载,昔者有巢氏构木为巢,民不受风雨之苦,百兽之侵,以微末之技,福泽苍生,以至于王天下;大禹之世,未有夫子正义,然以治水之学,存九州万国,亦足以王天下。此二者所治之学,可曾见于经书?可有先作策论?当今制度,百官俱出自科考,然授司金之职者,果然晓得钢铁铅汞之学乎?司农之官,可晓得稻梁粟棉之种乎?司织造之官,可见过纺机,辩得清丝麻?夫术业有专攻,以外行治内行,如何不出差错?某家所在不过两府九县,何不试行‘工’科之学,令专门之才,有一个进身之阶?若果然有误,也不致坏了江南体统,若是确有功效,再禀之于圣上不迟!”
洪皓久不与人争辩,见杨再兴如此坚持,竟然一时间噎住,不晓得如何应对。但回家中想了一晚,实在接受不了这个方案,第二天就到衙中请辞:“大人所治之学,老夫实难勉从,不若容老夫以州事为重,另选贤能,或者不误大人之事!”杨再兴晓得他心中有气,也不说破,却也不肯答应,只道:“先生不必如此,文武二科,还须劳烦先生,至于这‘工科’嘛,反正也不过在泽州、潞州二地,大宋并无成例,也无相应官职负责,某家倒是有一个主意,另有人负责工科之试,不必让先生多增烦恼。”
老杨果然说到做到,次日城中坊作间便哄然。铁匠甲对木匠丁道:“闻说泽州府开‘工科’一门,所有匠作皆可应试,自古未闻的盛事,老兄有意乎?” 木匠丁讪笑:“这黑铁奴敢来调笑!莫不成杨大人要招木匠作官?咱家只会修房造屋,整治床柜,大字识不得几个,如何应试?”女织工壬道:“奴家倒认得几个大字,此事断断不是虚的,衙门已经贴出告示来,杨大人着郭铁匠为主考,与文武两科不同,题目已经出了,分金铁、土木、农桑、织造、兵器等门类,各有题目,令坊作间自行解答,亦可三五人同接一题,或制器具,或明道理,只要管用的便算登科,虽上不得文武两榜,却一般的按品级授官,二州中司金、司农、织造等职便授予此等举子。”
铁匠闻说,瞪大了两眼,骇然道:“大宋司金官乃是实职,非经科举不可授,往年间都道,司金不识锤与錾,如今开了此科,说不得,咱家也要去碰碰运气。”三人遂纷然往衙前观望风色,却哪里晓得,衙前照壁外,数张告示下,已经围聚了数百人,挤也挤不进去,文、武、工三科乡试同时宣布方案,洪皓见过工科题目,已经眼界大开,却仍在衙中战栗,生怕就此贻笑天下。老郭铁匠则是洋洋得意:“老儿也有做考官的时候,杨大人出得好主意!此后还怕哪个后生家不用心学技么?”
铁匠甲却已经在外面暴汗,适才打听得本科金钱类题目:冶铁时如何提高炉温?当下愣住,这样题目根本不像他原来想像一般,非是要人说出什么道理,而是须有可行的实际方案,且此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此事,倒也晓得炉温若是高些,出的铁便要好上几分,但如何去做,却是一桩极难的事。木匠丁此时也在烦恼,本次科考,土木之题却是要画一幅三层阁楼修造图出来,须让积年老匠工们评判,看是否行得通。这番非痛下功夫不可致此题之解,虽有十五日宽限,料来绝非易事。告示上明言,若得方案被采用,不仅本人封官,还要另付赏银,图若画得好了,便不中举者也有辛苦费,谁也不会白做,反正泽州府中有的是银子。
便在这纷纷扰扰的喧嚣中,泽州、潞州的第一场乡试终于开了锣,二州虽不过二十万人口,却集聚了太行南北数十州县宋民,消息在月余之内便已经传遍大行上下,最后居然有近七千士子参加首场乡试文武两科,按大宋制度,录举子八十余人参加省试,其中文举五十四人,武举三十一人。工科举子却没有省试一说,参加考试的多半出自郭铁匠门下,让老郭喜不自禁,但考出来的结果却大出人意料,老郭徒弟们大半不能中式,便是老郭见了徒北们的图纸与建言,也晓得基本上都行不通,觉得大失面子,将徒北们一顿好骂,倒是改进织机的一名女工和画修造图的一名木匠分别得了大宋朝第一届工科织造类、土木类考试省元,金铁类却是空缺。
洪皓这才有些明白杨再兴意图,自顾将文武二科举子名单报与京城,并准备省试事宜,打算与京城中同时开考,并同时张榜公布。
这边中了举的士子们喜气洋洋,榷场内诸大酒楼一时满座,未中的也不曾灰心,毕竟在太行也有参加科考的机会,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可贺的事情,大不了今年不成,下科再来,迟早总是有机会的。最为轰动的则是被封了司织造的女官和当了修造作副主事的木匠,二人一夜间由民变官,且开大宋风气之先,不经儒学而入仕,为士子们羡煞。让文科士子们不满的是,大宋朝虽有考黜制度,凡历年考校不过的在任官员皆可黜退,但泽州府做得更过份,居然规定了现任官员三年一签约,不合式者皆可黜退,如此做官还有何兴头?
但泽州风波岂有草原上的风波大?俺巴孩汗在上京城中被虐杀之事,数月间传遍了草原,俺巴孩汗遗言让忽图刺继承汗位,罗彦可以看出不亦鲁黑汗的失望,但也从忽图刺汗那喷火的双眼中得知,草原将被这复仇的烈火点燃!
“不亦鲁黑汗!贺兰可汗!也速该!忽图刺对你们说过什么?塔塔尔人哪里会是草原上的羊群?指着长生天发誓,不杀尽塔塔尔人,忽图刺无脸作万民的大汗!”新任的忽图刺大汗在金黄色帐内怒吼,罗彦却留意到,和他们并列的是一个强壮的少年,名叫也速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