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的簪缨世家多的是百年以上的大族,但越是大族就越是规矩森严,因而世家女子当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看杂书的是多数,只做绣工不问外间大事的也是大多数。宜兴郡主刚刚说的那番话,于马夫人和陈冰陈滟听来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事,陈汐也只是微微一皱眉头,张惠心倒是听说过,可多年的习惯让她压根没往心里去,陈澜也随着大流,心中思量面上不动声色,但蓝妈妈这一句话就不一样了。
于是,林夫人倏然转过身来,板着脸厉声斥道:“兴许是那人看迷了眼,兴许是他喝醉了酒,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也值得拿上台面对郡主说?下去瞅瞅,别让这些不省心的乱叨叨,传扬出去还以为咱们威国公府没个规矩!”
这么一呵斥,蓝妈妈自然是面红耳赤,连连谢罪之后忙就退走了。而林夫人则是立刻换上了一幅笑容欢颜,又说起了罗旭所说金殿传胪的情形,总之是满口不绝颂圣声,须臾就将话题扭转了回来。后头的陈冰不屑地撇了撇嘴,眼睛却尽在四周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上头瞟着,看了一会又拿眼睛去看陈汐,见其目不斜视紧跟着陈澜和张惠心,她又低低冷哼了一声,随即没好气地掐了陈滟一把。
“待会我说什么做什么,别给我唱反调!”
陈滟自打一入宜园便是规行矩步,但眼角余光一样停留在那繁花似锦的富贵气派上。都说威国公家是暴户,可光看这宜园的气派,竟是丝毫瞧不出这只是建了没多少年的园子,高柳老榆盘松,一棵棵参天大树大约是前主人在几十年前就栽种下的,一座座房子错落有致地点缀在树木掩映之中,竟是仿佛依树建屋,丝毫没有旁的公侯伯府那种规整的气息。听到陈冰的话,她本能地点了点头,可心思却早不在那色厉内荏的话语上。
同样是第一次踏进这座宜园的陈澜也是好奇得很。若是在别的地方,她少不得要做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来,可身边的张惠心最活泼不过,前头的林夫人和宜兴郡主又是相谈甚欢,她自然而然也就放开了,任由张惠心拉着自己的手指着这个说着那个,两人渐渐就落在了后头。
绕过那座屋前屋后有十余棵盘松的左堂,前头便是一座月亮门,进门之后,面前豁然是一潭占地三四亩的水池。大约是从什刹海引来的活水,池水清澈见底,内中数十条锦鲤正自在游弋,平添生动活趣。走在那座架在水池上的木桥上,陈澜不知不觉就慢了几步,到最后扶着栏杆往下头看了看,见那锦鲤自得其乐的模样,倒是看住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这是别人家,立刻又往后头瞧了瞧,却是空荡荡一个人没有。
是了,之前林夫人隐约提过,进了宜园大门之后,陈衍他们兄弟三个就被引入了前堂那边,自有世子罗旭接待他们。这会儿,陈衍那小家伙自然会充分挥自己身为罗旭师弟的优势,也不知道会找些什么乐子……话说回来,今天还有哪几家的人会来?
“哎呀,我还想人怎么丢了,没想到你一个人在这看鲤鱼呢!”张惠心风风火火跑了回来,一把拉起陈澜笑道,“要是喜欢,待会咱们找个婆子要些鱼食来,到这儿一边看一边喂,又好看又好玩!现在快去看看那边那棵大槐树,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槐树呢,威国公夫人说是足有四五百年,那座寿槐堂就建在树底下,那棵树比半间屋子还大呢!”
被张惠心一拖,陈澜自是身不由己跟着快走几步,还不等转过前头角门,她就看到了那棵槐树的高高冠盖,待到进了门去,她方才看到了那座张惠心口中的寿槐堂,恰是依着槐树前头而建,五间轩敞的屋子坐落在那冠盖如荫下,竟有一种大隐于富贵的感觉。
只不单单是这里,就是自家的后堂庆禧居,也有这样树龄上百年的一棵。据说这是京师世家名门多年以来的习俗,每家每户都有一棵说得上名头的老树,便是为了取其冠盖荫庇后人的意思,只如此老槐尚属罕见。
尽管正房门口早有丫头等候在那里,为的一个更是一手高高打起了门帘,但陈澜还是被张惠心拉到后头,观赏了一番那棵多年老槐之后,方才得以回到门口。两人一入屋子,就只见那明间中央高挂着一块青地大匾,中间是龙飞凤舞的寿槐堂三个大字,落款则是隐逸闲人四个字。
一旁和宜兴郡主正在说话的林夫人见张惠心和陈澜都在打量着那块匾,便笑着说道:“都是我家旭儿闲来无事涂抹几笔,偏他喜欢给自己取别号,不过倒是这个闲字算是说中了,他成日里就知道袖手乱逛,顶顶懒散的性子!”
“要是罗世子还懒散,天底下就没几个人勤快了。这等年纪就有如此成就,古往今来也不多见,夫人有子如此,也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
林夫人在京城多年,虽说和宜兴郡主没见过几面,可也知道这位素来是我行我素,鲜少恭维他人,因而这番话入了她耳,简直是比吃了蜜糖还甜,少不得也夸了张惠心几句。至于后者这个被夸的却丝毫没自觉,因林夫人说人还没到齐,不如随意,她立时拉着陈澜到东屋里头去了,见那墙上满是各式字画,不禁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陈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