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朕怎么没有?”张焕回头对李涵笑道:“回去朕要向兵部抗议,他们居然把朕的红花忘了。”
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郭东主见皇上和蔼可亲,他紧张之心渐渐消失,带着张焕向内坊走去,虽然外面看着很小,但里面却占地面积极大,五座长条型的房子并排在一起,每间房子里皆有三百张织机,几百名工人在里面做工,大多是年轻的女子,穿着统一的白裙,一眼望去,房内白裙胜雪,十分养眼。
张焕和众人走进一间屋子,巨大‘嚓嚓!’声迎面扑来,这里是织白叠布的工坊,在每一张织机旁都摆着一个大框子,里面放着另一个工坊纺好的一团团棉线,一张织机两人操作,一人白天织布,晚上休息,另一人是晚上织布,白天休息,这样织机就从早到晚不用停,另外还有几十名健妇负责搬运线团、布匹等物品,还有几名身着黑衣工头,她们负责给每一个织娘计数。
众纺娘都在专心致志地织布,对于张焕他们进来,没有人留心,这几个月来参观的朝廷高官不少,她们也习惯了。
“你给她们开多少工钱?”在巨大的机杼声中,张焕提高了声音。
“看她们能织多少布了,我一般是开二十文一匹布的工价,她们每天做五个时辰,技术最熟练的每天能织十匹布,那就是二百文钱,一个月下来能赚六贯钱,但大部分都能挣三到五贯钱左右,而且我还提供食宿,长安东市卖苦力的也不过挣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很多人家都争着要把女儿送来,甚至还有长安来的女工。”
“那你怎么想到在新丰开店,为何不到长安开店呢?”旁边的李琪插口问道。
郭东主已经知道这个少年就是皇上的嫡长子,雍王殿下,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下一任皇帝,他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道:“回殿下话,主要是长安的地皮太贵,为了省点买地皮的钱,我就来新丰县了,这里的地价只是长安的一半,而且离长安也近,由于我的货物供不应求,长安东市和西市的店铺都会自己雇马车来运货,又省下我一笔运费。”
“原来如此。”李琪恍然大悟,他想想又问道:“刚才我在大街上看见许多胡商,好像都是来你这里买货的,那他们直接来你这里买货会不会比去东市买更便宜一点?”
“不!不!”郭东主连忙摆手,“价格都是一样,这是行规,我不能卖得比西市便宜,我若不遵守,所有的店都不会向我买货,只不过直接在我这里买可以多买一点,而且现货充足,那些胡商都是急性子。”
众人便说边走,张焕却忽然蹲下来问一个年轻的织娘道:“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织娘脸一红,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来了才半年,不很熟练,上个月得了三十五枚银币。”
一枚银币的官价是一百文,也就是说她赚了三贯五百文,一个九品主簿的月薪也不过才五贯钱,当然,县尉还有土地收入和粮食收入,但就是这样,还是很不错了。
张焕站了起来,又对郭东主道:“我们去看看纺织轻容吧!”
轻容又叫无花薄纱,是目前市面上最轻的一种纱,入手似无重量,裁成衣服,看上去就像披一层轻雾一般,这种纱的纺织法极为珍秘,原只有亳州两个纺织世家能纺,为防止技术泄漏出去,两个纺织世家世代互为通婚,不让技术外泄,但六年前的中原之乱中,亳州也受了冲击,两个纺织世家有几户人逃到长安,被郭东主得到消息,便花大钱从其中一户人家手中学到了这门技术,现在轻容是他最赚钱的货物,一直就供不应求,价格很贵,订单已经排到了今年十月,整个关中地区,也只有郭记工坊能做这种轻容。
目前郭东主的轻容工坊中只有织娘三十人,每一个人都是他精心挑选,身世清白人家的女子,而且都和他签了契约,保证不会把技术传出去,相应她们的收入也是最高,最高者每月甚至能拿到二十贯钱。
出了白叠布工坊的大门,耳朵一下子安静下来,轻容工坊位于单独一座院子里,而且有围墙和其他工坊相隔,有专人把守,除了来视察的朝廷高官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得进去。
进了门,张焕见这里防备森严,便对众人笑了笑道:“算了,既然是郭东主的珍秘,我们就不进去了。”
郭东主连忙躬身道:“皇上但进无妨,这种轻容技术十分复杂,外行人是看不懂的?”
张焕走到窗前,见大房间内也传来轻微的机杼声,三十名织娘正全神贯注地纺织轻纱,他回头对郭东主笑道:“朕有个非分的要求想请东主答应。”
郭东主吓得连忙跪下,“陛下尽管开口,草民怎敢不答应。”
“是这样。”张焕沉吟一下道:“朕的皇后十分喜欢轻容,她也组织宫女在宫中纺织轻容,可是怎么也纺不起来,朕这次来视察前,皇后特地嘱咐朕请一个会织轻容的织娘进宫教授,不知.”
郭东主心中一跳,这等于就是把轻容的技术传出去了,可他又不敢不答应,只得一咬牙道:“陛下要求,草民安敢不答应,草民一定让最优秀的织娘进宫教授。”
说罢,他对一名工头道:“去把吴绣娘叫来。”
他又回头对张焕道:“这个吴绣娘丈夫是个军人,去年被调到安西参战,身世很清白,请陛下放心。”
片刻,一名身着白裙的年轻女子被带了过来,张焕老远看见她,只见她年纪约二十五六岁,模样倒也清秀,走近了却觉得她似乎有些面熟,象在哪里见过,那个吴绣娘上前和张焕打了一个对面,她也一愣,忽然她跪了下来,高声道:“小女子叩见皇帝陛下。”
张焕迟疑一下,问道:“朕见你也有点眼熟,我们是在哪里见过?”
“陛下忘了吗?当年陛下在武威时曾视察过天宝县移民,我爹爹就和陛下讲过水车之事,陛下当时还给我们一张名刺。”
张焕猛地想起来了,后来就是这对父女来金城告状,揭开了陈平贪污救济粮一事,他呵呵地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朕记得你应该姓刘吧!快快起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吴绣娘也十分高兴,她站起来道:“小女子夫家姓吴,他就是陛下当年砍伤我父亲的一个亲兵,被陛下处罚后,他歉疚于心,时常来照顾我们,时间长了,小女子就嫁给了他,还生了两个儿子,他是奉天县人,积功升为果毅都尉,去年被调到安西打仗去了,两个儿子都在长安读书,我就来这里做工,挣钱供他们学费。”
张焕听说他的亲兵知错能改,心中感到异常欣慰,他便对吴绣娘笑道:“真是巧了,朕的妻子正想请一名会织轻容的织娘进宫教她们纺织技艺,郭东主就给朕介绍了你,你愿意去吗?朕不会亏待于你,只呆半年,你可随时出宫看你的儿子。”
吴绣娘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应道:“小女子愿意进宫教授皇后娘娘轻容技术。”
“好,你去收拾一下东西,等一会儿朕就要回宫了。”张焕又回头对郭东主道:“朕这次前来视察也想听一听你们这些实业商人的意见,觉得朝廷哪些法度是不太合理的,尽管提出来,朕想听你说实话。”
郭东主连忙躬身行一礼道:“草民觉得现在朝廷对我们已经很宽容了,不过草民也觉得确实有两个小小的地方不甚合理。”
有人给张焕搬来一张坐榻,他坐了下来,又让李琪坐在自己身边,便对郭东主道:“郭东主请说。”
郭东主想了想便道:“草民是想说关于朝廷对商人各种律令众多,而且很多互相矛盾,前年有河东奸商卖假茶坑蒙于民,朝廷便一刀切,所有河东商人皆不可卖茶,这实在是不合理,这是一件事,还有草民去年曾在扬州开了一家三百织机的作坊,长安这边盐铁监说我的郭记工坊是在长安登记商籍,按照庆治十三年的诏书规定,扬州的店应该在长安一并缴税,可扬州那边盐铁监却说我店开在扬州,按大治二年的诏书规定,我必须在扬州缴税,按理应以大治年的规定为正,但庆治十三年的规定又没有废除,结果我两边同时缴税,无奈我只好将扬州的工坊改名,在扬州登记商籍,可这样一来,我郭记工坊这块响当当的牌子就没有了,草民的意思是,朝廷能否修订一本完整的商律,不要再随意下诏改变它。”
张焕沉思了片刻便道:“这件事朕知道了,说起来《永徽律疏》中也有涉及,只是不甚完备,朕上月已经下旨,命崔相国牵头刑部,将一些新的律令补充进去,其中就包括商律,将来我大唐断案一律以《永徽律疏》为准,任何人不得违律擅断,若有迷惑,当报刑部裁决,你说的这些情况,可写成文书,投入四匦之中,刑部自然会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