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远忽然恍然大悟,他眼前哪里是棋盘,分明就是河东之地,崔家在南,裴氏在北,他们手中的棋子就是军队,而真正较量的地方是中间,裴明远的目光立刻紧紧地盯住中间那一长条空白之地,尤其正中间那一小块,应该就是太原。
“裴兄,陛下已去了十日,却依然停柩太极宫,这实在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耻辱,陛下一日不下葬,朝中局势就一日紧张,所有的官员都人人自危,不利于我大唐社稷的稳定,我想应该立即给陛下下葬,并让太子登基,裴兄以为如何?”
崔圆一边说,手却在左边空白处点上一子,裴俊这时已不再另一面走棋,而是紧靠在白棋旁边也下了一子。
“我其实一直在想,当初我们同意陛下立一个三岁的孩童做太子是否合适,现在陛下不幸中途而去,太子年幼,自然由崔皇后行太后监国之权,别的都好说,我就是担心右相和太后都姓崔,这会让天下人议论相国,恐怕会有损于相国的名声。”
裴俊说完此话,却不等崔圆落子,一气连下了十子,黑棋便占去了中间那个空白长条的一半,崔圆笑了笑,也不阻止对方不守规则的下棋,而是把左边这一块拱手让给了裴俊。
裴明远暗暗点了点头,如果他没看错,父亲占去这一块应该就是汾阳郡和汾阴郡了,土地极为丰腴,号称晋中粮仓。
此刻,棋盘上还剩中间和右边一块,右边那一块应该是绛郡和吕郡,绛郡是人口稠密之地,而吕郡是太行山区,人口虽少,但紧邻河北,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崔圆在绛郡上先下了一子,他淡淡笑道:“太后是太后,右相是右相,我大唐是国天下而非家天下,都姓崔其实也无妨,到是听说裴相国收了安北都护的数万兵,传出去还以为裴相擅自扩大范阳节度的编制,让我十分头疼。”
他也不等裴俊落子,又连下三子,将的人口稠密绛郡收入囊中,这才微微笑道:“段秀实那里粮食稀少,确实也养不活八万军,这个便宜就让给裴相了。”
裴俊也毫不示弱,他也摸出三子,将紧邻河北的吕郡占领了,冷冷一笑道:“其实彼此彼此,崔兄既然是借道陈留,为何又留下五千兵马驻守,也会让人联想翩翩,难道又是假道伐虢的典故重演么?”
事关彼此的切身利益,两人都不再相让,这时,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正中间那一小块空地上,那里就是北都太原,他们同时举棋,行到一半,却又放不下去,僵了一会儿,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收回了手中之棋。
崔圆淡淡一笑道:“适才裴相提到太子年幼不妥,其实这倒无妨,正好让良师从年幼起便细心教导,使我大唐将来出一仁德之君,倒是那礼部尚书张破天出身卑微,学识浅薄,比起张若镐差之千里,当初我就觉得大唐内阁之臣怎能由一个家族来内定,只是碍于皇上的面子不好反对,可现在皇上已不在,此事我就不得不重提,我准备召开内阁会议免去张破天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职,保留其太尉,不知裴相是否同意?”
旁边的裴明远心中叹息,人说实力是立足的资本,这话一点也不假,河东已被崔裴两家瓜分,张家大势已去,自然就不能挤身于内阁,张破天再次倒台也是情理之中。
裴俊点了点头,他明白崔圆的意思,张破天既然出阁,就必须有一人来替,而这个新的礼部尚书就和太原之地形成了熊掌和鱼,二者不可得兼。
“我同意崔相的意见,张破天应该出阁,但不知可否由小弟来推荐一人?”在裴俊看来,太原是鱼,而礼部尚书是熊掌,他自然要舍鱼而取熊掌。
崔圆早有腹案,朝廷局势讲的是平衡,只有平衡才能稳定,现在自己已有王、杨两家在手,韦家中立,而裴俊只有淮南楚家,所以这个新的礼部尚书必须给裴俊。
他崔圆现在极需要稳定的时局来消化已得利益,他便微微一笑,把手中的五枚棋子一齐填满了中间的空白处,“我同意由裴相国来推荐新的礼部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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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圆已经告辞而去,残棋依旧未收,裴俊背着手默默地注视着棋盘,裴明远在后面垂手站立,他不敢打扰父亲的沉思,良久,裴俊把占据太原的五枚白棋轻轻拾起,太原还在张家手中,还有三万河东军未解决,现在还言之尚早。
张破天在五天前离开长安奔赴河东,却出不了潼关,万般无奈,只得返回了长安,这样一来,太原就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裴俊眉头轻轻一皱,‘河东军可是有实力的精锐之军,难道真的要给崔圆吗?’
裴俊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裴明远,见他似乎若有所悟,便淡淡一笑,问道:“你说说看,我们该怎样下这一步棋?”
裴明远点了点头,他从一张红纸上撕下一角,揉成团,在太原的空白上一摆,“这枚棋子非黑非白,既然父亲一心想得到礼部尚书一职,最好不要再插手太原,那我们就不妨走这一步棋。”
裴俊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这或许是一步好棋,不过我也想到了另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