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笑而不语,走进了屋子,屋子里堆满了箱子,有些是从前郑清明留下来的,有些是哑叔原来积攒在榻下的宝贝,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
张焕眼一瞥,忽然看见了那个柳条箱,他急忙走上前,轻轻地抚摸着箱子,箱子表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他又将它打开,里面什么也没有了。
“箱子里的东西被哑叔带走了,这箱子有些朽了,他没办法拿,便托我好好保护它,我每天都要给它擦一次。”
张焕感激地向她点了点头,“多谢你了?”
停一下,他又问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是一个人住,你是张家的什么人?”
“我只有一个族姐,嫁到张府,我无依无靠,便跟了过来。”说到这里,小女孩低下了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处院子她是偷偷住进来,若张焕不准,她还真没地方住了。
张焕随手放了一锭金子在桌上,便对众人挥挥手道:“我们走吧!”
一群人离开小院,走出十几步张焕又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清冷的夜风中,一个瘦小的身躯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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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张府的侧门缓缓开了,数十匹马从大门内奔出,直向小桥冲去,今天张焕闲来无事,打算去北市逛一圈,不过他刚过小桥,便见一老道士站在桥头,只见他身材高大,面目白皙,三缕长须直飘胸前,穿一件直挺的杏黄色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韵。
他见张焕下桥,立刻拱手施了一礼,张焕亦含笑向他抱拳还礼,战马冲出数步,他忽然听见那道士在自己身后低声笑道:“项庄舞剑,崔相之意公可知否?”
张焕拉住了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士,却见他背着手,昂望着自己,张焕便对亲兵微微一笑道:“带上他!”说罢,放马飞驰而去。
张焕原本是打算去北市,老道士的一番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他就近来到一座酒楼,直接进了一间雅室,坐下来便命道:“带他进来吧!”
老道拉了拉衣服,负手慢慢走进了雅室,他淡淡一笑道:“我从长安追你到太原,张将军可是在招马球谋士?”
“马球谋士当然在招,不过那是在长安,先生追来太原做甚?”
老道仰头傲然道:“很简单,贫道想做你的席谋士。”
马球谋士不过是个借口,张焕真正的目的是想从中寻找到几个擅长谋略的人才,这个老道士却看出了自己的企图,仅从这一点便可看出他是个有心人,不过他这种有心和韩愈穷困来投的有心完全不同,此人已五十余岁,又出家之人,必然是抱有某种目的,他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想到这里,张焕便不露声色笑道:“请问道长法号,在哪里修仙?”
“贫道姓李,在南岳出家,将军叫我李道士便可。”
张焕笑了笑又道:“先生既然想做我席马球谋士,那就须拿出一点真本事给我看。”
李道长轻捋长须笑道:“我观张将军这半年布局,有如行棋,以势为略,以子为术,以弃文从军为先势,出兵回纥、诛杀朱希彩、铲除刘元庆为子,一路行云流水,掌管了北衙禁军,建立了自己在朝中的根基;转而又行棋河东,助张若镐整肃家族,表面看是为了张家,但实际上却是为了阻止崔、裴势力入河东,是你自己想谋取河东为本,最终和崔、裴分庭抗礼,张将军,我说得可对?”
张焕见自己诸多隐秘之事都被他信口说出,甚至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要谋河东为根本,他却替自己一一想到了,他不由暗暗心惊。
老道见他沉默不语,便微微一笑继续道:“将军想寻一个根本之地,这个想法是对的,但选河东却不明智。”
“为何?”
“理由有三。”老道士伸出三个指头,“一是将军根基太浅,实际握在手中的资本只有天骑营三千军,而崔氏裴家盘根错节近百年,朝廷吏、兵、财三大权尽在其二人手中,又有山东、河北之根基,,他们对河东窥视已久,岂能容你鸠占鹊巢?其二,张家这些年虽然越来越衰败,但其族人门生广布河东郡县,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想谋取河东,恐怕张家这一关你就过不了。”
张焕不露声色地试探道:“可我便是张家之人。”
老道士冷冷地笑了,“问题是你只是张家庶子,正是你这个身份,他们反而不容你,你和张破天心里应该最清楚,这便是张家衰败的根,若再给张若镐五年时间,或许还有希望,可惜他没有时间了。”
“那第三呢?” 张焕沉声问道。
“第三便是当今天子,若我没判断错的话,他也是想取河东作为自己的依仗,你看似他的心腹,其实不然,这个人我比你了解,此人寡恩刻薄,猜疑心极重,从不相信任何人,除非你甘心做他的一条狗,呼之来喝之去,否则他绝不会容你,所以我劝将军想办法先取冷僻之地为根基,或巴蜀、江淮、甚至于河西故地,再向西取安西北庭为战略纵深,厚积薄,积聚人心,待羽翼丰满后再强势而起,入庙堂与崔、裴分庭抗礼,那时将军大业可定。”
一席话让张焕耸然动容,这个道士究竟是谁,竟然有如此高的战略眼光,他沉吟一下便问道:“仙长似乎认识当今天子?”
“当然!”
老道士冷冷一笑道:“十八年前,先帝曾有意改立他为太子,我力劝阻之,心无仁德之人,何以得天下?今日看来,分毫不差。”
这最后一句话令张焕一下子站起来,他盯着老道士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何人?”
老道士一甩拂尘,淡淡一笑道:“贫道李泌,张将军听过否?”